年羹堯這麼私自帶人進宮本是犯了宮中忌諱,可眼下,胤禛也不計較這些,隻當他是傷心過度,揮手應允。
行醫素來講究望聞問切,陳大夫一眼便瞧出年世蘭的起色極差,想來是凶多吉少。他探向年氏蘭的脈,始終眉頭緊蹙。年大將軍在宮外對他便有所警告,陳大夫絲毫不敢怠慢,他又細細探了探,忽地眉心舒展,倒是麵色驚異,最後又變得凝重起來。
胤禛雖知道不過徒勞,卻還是一直盯著陳大夫的神情,見他放下手,才敢問:“她,怎麼樣了?”
陳大夫頓了頓,才歎了口氣道:“再晚個一盞茶,怕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她還活著,她還有救。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陳大夫道:“草民要替皇貴妃娘娘施針,需要有人幫草民扶著娘娘的頭部。”
“我來。”胤禛剛走上前兩步,便被年羹堯毫不客氣地拍掉了手。年羹堯常年在軍中,力氣自是不容小覷。胤禛不妨年羹堯敢如此,硬生生受了這一下,一個踉蹌,還倒退出兩步。
“皇上想必已經累了,龍體要緊,還是先下去休息,皇貴妃娘娘這裏,有臣就足夠,皇上大可以安心。”年羹堯的話絲毫不客氣,甚至還有些逐客令的意味。年羹堯徑直走到年世蘭床邊坐下,輕輕扶著她的頭部。
年世蘭的身邊有年羹堯,有頌芝,有陳大夫,他們在她床邊忙忙碌碌,而他與她,就那麼被隔絕開來。
幾步之遙,天涯之遠。
仿佛過了一輩子之久,這些人終於停了下來。胤禛也沒有再上前,隻是神情恍惚地望著床上的人兒。他想,等她醒來之後,他一定要告訴她自己的心意,他不會再逃避。
睫毛微顫,如蝶翼般緩緩撲閃,年世蘭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仿佛過了不止一輩子,朦朧中,她睜開雙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是哥哥的聲音。年世蘭轉動眼珠,就發覺哥哥坐在床邊,她麵帶笑容:“哥哥,怎麼我一覺醒來,你倒好似老了許多。”
年羹堯也不疑有他,隻道:“哥哥這是擔心你,如今你醒了便好好休息。”
“娘娘,您終於醒了,奴婢去給您端水。”頌芝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匆忙跑到外間端水。
娘娘?頌芝怎麼叫自己娘娘呢?還是自己聽錯了?
“哥哥,你可曾聽到頌芝方才叫我什麼?”
年羹堯笑道:“我的傻妹妹,頌芝自然是叫你娘娘的。”
年世蘭睜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旋即臉上又驚又怒:“阿瑪明明答應了我婚姻大事要按照我自己的意思來,怎麼可以這樣。我不同意!阿瑪呢,頌芝,叫阿瑪進來,我要親自問一問阿瑪,就算是皇上,隻要我不同意,也不可以隨便把我送進宮。”
“娘娘。”頌芝滿臉詫異,“老爺他,幾年前就過世了呀。”
胤禛滿腔的喜悅在一瞬間被澆滅,他想過她醒來後的一千種可能,卻惟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她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認識。他上前抓著她的衣襟,聲音顫抖:“世蘭,你在說什麼?”
年世蘭不曾想有人敢如此對待自己,一怒之下嗬斥:“放肆,還不快把這人給拖出去。咱們年府的管家是怎麼做事的,什麼人都會放進來,不會做事的人還留著幹什麼。”
年羹堯似乎也看出了不對勁,趕忙掰開胤禛的手:“陳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這……”陳大夫再次把脈,才吞吞吐吐道:“依草民之見,皇貴妃娘娘的記憶退回到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之前,而中間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娘娘一概不記得了。”
胤禛腳步虛浮,腦中恍恍惚惚隻剩下那一句不記得了。從她嫁入王府起至今,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就在那一句不記得了裏頭全部消散。她記得她是年世蘭,她記得年羹堯,她記得頌芝,她其實隻是不記得他了。
哀莫大於心死。他從前心上被割了一刀,如今又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萬箭穿心,欲罷不能。心中坍塌成一片廢墟,隻是那麼一刹那,世界從灰色變成了漆黑。那種無能為力的悲涼之感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吞噬。
當心中的愛終於開出花朵,她不是不愛他了,隻是不記得他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哥哥,這個人是誰,哥哥怎麼不叫人來把他趕出去?”年世蘭轉向年羹堯,語帶不滿。
“好,你好好休息,哥哥將他趕出去。”年羹堯嘴裏應著,自然是不可能把皇帝趕出去的,可見妹妹如此,隻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想起那些遺失的記憶,而妹妹這個樣子,他也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宮裏。他走到胤禛跟前,低聲道:“皇上,咱們先出去吧,讓皇貴妃娘娘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