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時心下倏然清涼。便放好帳子,輕輕退回幾步,摸著個小沙發,輕輕用屁殷摸索著坐下,才深深的喘了口長氣。自己暗歎我向來以為世界無論到什麼樣子,這一個愛妻一個良友總是我的。可憐到了如今,才知道這愛妻良友統沒我的份。世界隻剩我一個孤鬼了。罷罷!我隻得拋了這個環境,去另辟一個世界。又想到我便是去丟開重傲,又那裏照樣去尋這樣的愛妻良友。後半世的生活統要變成傷心歲月。活著又有什麼趣味,倒不如死了罷。我死了,也教這兩個對不住我的人曉得了我。想罷把牙一咬,慢慢站起身來,想要找尋自殺的器具。又想我死在這裏做什麼,不如隨意給他們留下個字兒,表明我對他們的心意。再到外邊去尋漂亮的死法。想到這裏,便輕輕挪到方才自己進來的窗戶前麵,在寫字台上摸著了紙和鉛筆,慢慢把半身探出窗外,把紙鋪在窗沿上,就著街燈反映的微光,寫道:“仲膺吾友芷華吾妻同鑒:餘非故意窺人秘事,而竟越窗入室,無意得汝二人相愛之情。此中蓋有天意。天意蓋欲餘死耳!今餘已趨死路。留此世界,供汝等為歡。區區薄產,亦以相贈。津中不可久居,宜歸仲膺故鄉,即行婚禮。餘陰靈不泯,願為主婚及證婚之人。白萍。”

寫完。看著這張紙兒,他含著淚笑了笑,隨即退回身來,用手摸著了一塊銅鎮紙,把字條兒壓在寫字台上。便又向著床帳挪走了幾步。隻聞得從帳中一陣陣發出熱香,從鼻管透入,進到腦中,覺得神經大動。知道在這屋中一刻也不能再呆了。便又退回去,爬上寫字台。想從原路出去。但是才爬出窗戶,鼻裏聞到一股夜氣土香,心裏又轉覺淒然。暗想這次和我的家、我的人、我的朋友、都永別了。再回頭一看,覺得這屋裏漆黑得無可留戀。又幻想方才回家時,經過大橋,那河裏的水,這時似乎跑到眼前向自己冷晶晶的發亮。立刻心裏便決定死法莫妙於跳河,想跳河莫妙於快走,這樣遲疑不決,虧得我還是個男子!想著便慢慢手按窗沿,挪出去一條腿,那一條腿才伸出一半又停住了,忍不住再回頭看。忽然念到這屋裏現在雖然有很大的傷心在著,以前可真有許多的幸福發生。又聯想起這幾年芷華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仲膺對自己的古道熱腸,真都達於極點。他倆都不是沒良心的人,如今辦出這種勾當,說不定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如今我讓了他們,就算報答他們的好處也罷。這樣沉吟一會,鬥的靈機一動,又自己埋怨道:“我這辦法太殘忍了。隻顧我一死,他倆都是有心的人,說不定也會跟著自殺。不然芷華也要因受良心譴責恨了仲膺,仲膺也要因為後悔瞧不起芷華。他倆這一生還有歡笑的日子過?那豈不白死了我、又害了他倆?這辦法終歸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