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愈不是浮在水麵上的人,他似乎總在水底穿針引線,這些線很細,不易被人察覺,也很少,隻插在關鍵的點上,然後一點點,順著局勢,緩緩牽動全盤。
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黃如金沒問他,隻想到自己和左烈那個傻乎乎的約定——不定南蠻,絕不成家。
看,現在家也成了,南蠻也定了。
不過並不是用她當初設想的蠢辦法。林愈把她想做的事都做了,用他的方式,堪稱完美。先她一步想到,後她一步完成,和黃如金的理解力,相隔著一段距離,都需要靠時間來填補。
他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是會辯解的人,做什麼事都是萬全布局,再步步奪勝。黃如金起初一直篤定林愈不會幫她殺掉德祿帝,她那時迫切需要一個依靠,好支撐她在京都那段混亂又茫然又不知所措,睡醒了枕邊都是淚的時光,因此也就一直沒有耐心等下去。
其實……她有時會想,倘若多等一會兒,是不是也就不用死那麼多人呢?弑君之時,黃家軍損傷不到二百,但北衙卻死了上萬人,那些人,也同樣都是人命。仇恨總是無底洞,算也算不清。黃如金自那之後,再不佩劈海頗濤刀。
不過,倘若她不是那樣衝動又無法忍耐,她也就不是黃如金了,林愈沒有責備他。盡管她身上已沾滿鮮血,一大半是別人的,一部分是兄弟的,還有一小半,才是她自己的。這樣一個渾身浴血走出來的人,總不有自主愛怨天尤人,作出極端的舉動,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黃如金有時候會在夜裏醒來,靜靜凝視林愈平靜的睡顏,朦朦朧朧生出一個感慨,林愈該不會是為了天下蒼生勉為其難就決定“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了吧?
她用力搖醒他,林愈慢吞吞睜開眼,喉嚨還有點沙啞,問她,“怎麼了?”
黃如金在黑夜裏瞪著一雙眼,好像兩個巨大的一百瓦燈泡,拷問他,“說,你是不是隻在腦子裏權衡了一下,為了避免我禍害蒼生,你就隻好跟在我屁股後頭掃地了?”
林愈睡眼惺忪地摟住了她,“睡吧。”
諸如此類,繁是種種。
後來史睿不知在哪裏弄了一塊三生石,他在廣江的江灘上買了一個小島,在上麵種了一大片桃林,取名桃花島,又在上麵建了一個巨大的莊園,取名桃花塢,就把那塊三生石放在了島上。桃花塢說是一個大莊園,實則是由數十套獨立院落組成,外部構成一個大園。後來廣江房價漸漲,史睿這些世外桃源係列的別墅自然也寸土寸金起來,前來購房的富商還是絡繹不絕,黃如金那時手裏也還算富餘,和林愈商量著也在開盤的那天去給史睿捧捧場。
三生石的傳說自然是沒人信的,黃如金在登島的時候看了那石頭一眼,林愈也掃了一眼。過來接他們的船家都是史家船運的雇工,知道兩人性格和善,便衝黃如金笑道,“林先生,林夫人,我們家二爺總說你們伉儷情深,要不,你們也去那石頭上試試看,說不定就顯靈了呢?”
黃如金搖頭就走,笑了一聲,“這哪兒能信呢?”
其實她挺害怕,萬一三生石沒有反應,難道就說她和林愈不是命中注定了麼?這可真是好笑。
可就算知道這本來就荒謬,她還是不願意,她沒那個胸襟。
林愈卻拉起她的手,徑直往三生石走去。他抓住她的手,緊緊抓著,仿佛生怕她逃跑,摁在了三生石上。
奇異的是,那塊被不少人懷疑是作假的石頭,竟緩緩變化起來,在上麵慢慢顯現出了模糊的兩個字。一個黃,一個林。
船工大叫起來,連忙叫人過來圍觀,不少附近剛剛登船的人都紛紛湊上前來,嘖嘖稱奇。
兩人將手從石頭上抽了回來,漸漸遠離人群,往島上的莊園去。黃如金還有些咕噥,“難道是史二做手腳了?”
林愈牽著她的手,懲罰似的狠狠握了一下,黃如金痛得大叫,他才淡淡道,“天有注定,不可胡言,莫要褻瀆神明。”
不過黃如金還是覺得這件事怎麼看怎麼像炒作。桃花島一時又因為這塊三生石聲名大噪,不少年輕的情侶遊江都要登島,前來這三生石上轉一圈。史睿幹脆又設了一條遊船路線,登島收費,摸石收費,據說又創收不少。
四省經濟疏通以後,朝廷和南方的關係也就愈加密切了,受漢人文化的影響,當地土著很多習性也漸漸被改變,新帝在廣江設立了四省總督,這個舉措若是從一開始就提出來,一定會遭到南方各個領主的強烈反對,不過在嚐到經濟騰飛的甜頭之後,朝廷要駁回一點麵子,也就無甚人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