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很可怕,但與此同時,他卻又感到一股棋逢對手的激動,這種激動,他已很多年都沒有遇到過,渾身的骨骼仿佛都開始蠢蠢欲動。
皇帝在看台上昏昏欲睡,直到最終輪到兩組最後的勝出者對決,決出狀元榜眼的時候,德祿帝似乎這才有了一些興致,撐起手來往點將台上看。
左烈有些緊張,黃如金還是冷冰冰地站在台子的另外一方。
她一定是認出他來了,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極其細小的弧度,幾不可見,但卻又令人無法忽略。
“要不要兵器?”
出於禮貌,她問了一句。
劈海破濤刀就擺在點將台對麵的一張大石台上,左烈轉臉望了一眼,黃如金也斜著眼瞟了一眼。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了渴望。
左烈點頭。黃如金立刻抬高聲音大喊了一句,“上兵器!”
兩排密密麻麻掛滿各種兵器的架子立刻被抬了上來,分舉到比武台的兩側,供兩人挑選。其實按照武試的規矩,是不準使用兵器的,純粹靠拳腳功夫來決勝負,不過到終場這一塊的時候,尤其是三甲之爭時,曆來這個規矩都會被人忽視,畢竟不帶兵器的廝殺,似乎總少那麼點味道。
終場是不會死人的,許多大人物都在,鬧出事故也不好看,眾人心裏都有數。但斷手斷腳什麼的,那就說不準了。
黃如金挑了一柄大刀,左烈的武器也相同。
刀與刀對決,純靠技巧來取勝。
兩把刀,出自同一個刀匠,都是白光閃耀的硬鐵,質量上乘。
左烈緩緩後退一步,作出了一個防守的姿勢。
黃家刀法姿勢流暢,但殺機無限,這一點,他是很早就知道的,在黃如金沒有發出攻勢之前,左烈亦不會輕易動手。
黃如金冷冷笑了一聲,左烈心上猛然漏跳一拍——那是一股狠決的氣度,從刀尖裏都透出一股死亡的味道。
黃如金出手了。
半點不花哨,也沒有任何多餘動作,隻有又狠又快的進攻!左烈猛然躲避,卻無法抓到她的套路,她仿佛一早就看出了他內心的忌憚,以此為先機,然後殺得他毫無退路。
左烈在後退橫刀的那一刻,便知自己此戰必敗,黃如金有一股氣度,她仿佛從未失敗過,直要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刀光劍影,幾乎隻是片刻,數百招便已閃過,對麵那一柄刀,已抵咽喉,黃如金半點都沒有留情,要麼,他退下台,要麼……就血濺點將台!
他顯然不可能把命送在這裏,隻能往後倒去。哐啷一聲,黃如金收刀入鞘,定定站在了台上。
勝負已十分明顯,旁邊報數的太監在收到各個考官的眼神之後,立刻拖長嗓子,大聲念出了結果,“此場勝者,黃——如——”
最後一個金字還沒有念出口,左烈忽而異常不甘心地從地上爬起,又一躍上台。
“黃如金,我們重新比過!”
她回頭輕輕笑了一下,有如冰雪裏的******,嫣然綻放,左烈一瞬失神。但她的語氣卻冷然又輕蔑,“手下敗將,何敢再戰?”
聲音不大,但冰冷入骨。
劈海破濤刀終究還是落入了黃如金的手裏。兩人隨後一同進入進士殿,在很多人都已被分得職位相繼離開之時,似乎隻有他們倆一直留在這裏。
黃如金不走,是因為她在崇文館的功課遲遲沒有過關,當然,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纏上林愈了,大有若不追到他就絕不出館的趨勢。左烈一直待在進士殿沒出去,原因也相當簡單。他隻想打敗黃如金,出一口氣,然後再堂堂正正帶上烏紗帽,可惜一兩年竟很快過去,他竟從未勝過她一次。
仿佛無論怎麼努力,他都走不到她的前麵。
她總是高高在上,同他說話也是懶洋洋的,一副不願動腦子的樣子。左烈有時候很氣,有時候又很自卑。他從起初的憤恨不平,到最後幾乎是死纏爛打地要和她比武,兩個人在日夜不停的爭鬥中生出一種奇怪的友誼,左烈幾乎沒有察覺。
黃如金許多時候都退不應戰,被逼煩了,才異常凶猛,每一次,都幾乎打得他好幾個月不能下床。
後來……她嫁人了。
他很失望。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同於沒有成為狀元,無法獲得劈海破濤刀的失望,那種失望很奇怪,縈繞在心間,怎麼撥開也撥不開,他很想拉她來大聲質問,卻又不敢去問。
她是那樣不可褻瀆,高貴如白雲,他就仿佛地上的泥土,粗糙又不起眼,一定從未在她心間占據任何位置。
又後來,她變得平易近人了,說話總是沒頭沒腦的,對他呼來喝去,他其實很高興,但卻從不敢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