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傳到清廷,康熙帝本已遣靖逆將軍富寧安,率兵駐紮巴裏坤,防備西域,至是急命傅爾丹為振武將軍,祁裏德為協理將軍,出阿爾泰山,會合富寧安軍,嚴備準噶爾入寇。另遣西安將軍額魯特,督兵入藏,侍衛色棱為後應。康熙五十七年,兩軍次第渡木魯烏蘇河,分道深入。大策零分軍迎戰,隻數合便退。明是誘敵。額魯特率兵追入,色棱繼進,到喀喇烏蘇河岸,大策零留有伏兵,頓時四起,截住清兵。額魯特等料知陷入重地,率兵猛撲,怎奈這番敵軍,純是精銳,與前時接仗,大不相同。額魯特不能前進,隻得退後,不料後麵流星馬又到,報稱準兵繞出後路,把軍餉截奪去了。清兵聞軍餉被劫,不戰自亂,額魯特、色棱兩人,極力彈壓,勉強鎮定。過了數日,糧盡矢窮,準兵四麵聚集,好似天羅地網一般,一陣攻擊,清兵全營覆沒,都做了沙場之鬼。雖是戰死,幸而死在西方,免得童男童女接引。
康熙帝接了敗報,再命皇十四子允禵為撫遠大將軍,駐節西寧,升任四川總督年羹堯,備兵成都,擬分道進發。敕封噶爾藏堅錯為達賴六世,檄蒙古兵扈從達賴,隨大軍直入西藏。於是蒙古各汗王貝勒,各率部兵至青海,恭候清兵出塞。康熙五十九年春,詔移允禵移駐木魯烏蘇河治餉,令將西寧軍副都統延信出青海,年羹堯仍坐鎮四川,令將川軍副護軍統領噶爾弼出打箭爐,分趨藏境。大策零聞清兵分出,自拒青海軍,另遣部兵三千餘人,抵擋噶爾弼。噶爾弼副將嶽鍾琪,素有膽略,領親兵六百名,首先開路,至三巴橋,係入藏第一險要。嶽鍾琪招募番眾,許他重賞,令詐降守橋兵,裏應外合,竟把三巴橋占住。噶爾弼率軍來會,忽聞準部兵來奪三巴橋,頭目叫作黑喇瑪,有萬夫不擋之勇,噶爾弼頗驚慌起來。嶽鍾琪道:“有鍾琪在,就使來了紅喇瑪,也不怕他,待明日擒他便是。”是夕,嶽鍾琪率兵出營,潛掘陷坑,上用青草蓋住,令兵士帶了鉤索,伏在陷坑裏麵。部署已定,然後回營。次晨,黑喇瑪仗著勇力,飛奔前來,嶽鍾琪出兵對敵,誘黑喇瑪至陷坑旁。黑喇瑪有勇無謀,但知上前追殺,不料腳下有坑,一腳踏空,墜入坑內,任你黑喇瑪膂力過人,至此被伏兵鉤住,急切不能展身。伏兵緊緊捆縛,扛入清寨。黑喇瑪受擒,餘眾不戰自降,方擬鼓行入藏,忽來了大將軍檄文,令待青海軍並進。噶爾弼躊躇未決,嶽鍾琪道:“我兵隻齎兩月糧餉,從川西到此,已過了四十多日,若再待青海軍,糧餉食盡,如何入藏?現不如乘機疾進,沿途招撫番眾,用番攻番,約十日可抵拉薩,出其不意,容易蕩平。”噶爾弼欲集眾議決,鍾琪道:“勢在必行,何須多議!鍾琪不才,願噴此一腔熱血,仰報朝廷,請於明晨即行。”鍾琪係嶽武穆王二十一世孫,武穆仇金,鍾琪忠清,似不能善繩祖武,惟為清攻藏,恰有可原。噶爾弼也不多言。
次晨,嶽鍾琪即用皮船渡河,直趨西藏。途中遇土司公布,用好言撫慰。公布很為感激,遂代為招集番兵七千,引鍾琪入拉薩。鍾琪觀番兵可恃,遂分部兵三千名,繞截大策零餉道,自領番眾趨拉薩城。拉薩城內,隻有幾個準兵,見嶽軍大至,盡行逃散。鍾琪長驅入城,號召大小第巴,宣示威德,除助逆喇嘛的,殺了五人,並幽禁九十多人,其餘一概赦免,那時僧俗都頂禮膜拜,感謝再生。
這時候,青海軍統領延信,正與大策零相持,連敗大策零數陣。策零欲退回拉薩,又被嶽軍截住,進退兩難,遂爬山過嶺,遁回伊犁。途中崎嶇凍餒,死了大半。延信遂送新達賴入藏登座,令拉藏汗舊臣康濟鼐,掌前藏政務,頗羅鼐掌後藏政務,留蒙古兵二千駐守,奉詔班師,各回原地鎮守,西藏暫歸平靖。康熙帝又要咬文嚼字,親製一篇平定西藏碑文,命勒石大昭寺中,小子也不暇細錄。
隻是康熙帝安樂一次,總有一次憂愁,相逼而來。憂樂相循,禍福相倚,是顛撲不破的事理。入藏軍已報凱旋,台灣忽報大亂。說來可笑,台灣亂首,乃是一個販鴨營生的小百姓,名叫一貴,他的姓恰與大明太祖皇帝相同。嚐見人家婚喪事,排列儀仗,每借同姓的頭銜,書入頭行牌,以示烜赫。一貴雖是販鴨,然與明祖同姓,亦自足誇。自施琅收服台灣後,台民雖稍有蠢動,事發即平。至康熙晚年,用了一個貪淫暴虐的王珍授台灣知府,沒有稅的要加稅,沒有糧的要征糧。百姓不服,就要拿來打屁股,或枷號幾個月。還有一切訴訟事件,有錢即贏,無錢即輸,因此台民怨憤異常。官逼民反。這個朱一貴,雖是販鴨為生,他卻有幾個酒肉朋友,一叫黃殿,一叫李勇,一叫吳外,這三人素不安分,與朱一貴恰很是莫逆。一日,到了酒樓,一麵吃酒,一麵談論平日事情,黃殿問一貴道:“近日朱大哥生意可好?”一貴搖頭道:“不好不好!現在這個混帳知府,棺材裏伸手,死要銅錢,連我販賣幾隻鴨,也要加捐。我此番販鴨一千隻,反蝕了好幾千本錢,看來隻好罷休哩。”小本經營,不應加重捐,觀此便知。李勇、吳外齊聲道:“這般狗官,總要殺掉他方好。”該殺!一貴道:“隻有我等幾個小百姓,那裏能殺知府?”黃殿道:“要殺這個混帳知府,也是不難,隻此處非講事堂,兄弟們不要多嘴。”黃殿乖。言畢,以目示意。大家飲完了酒,由一貴付了酒鈔,遂同至一貴家內,彼此坐定,黃殿道:“朱大哥你道是販鴨好,還是做皇帝好?”一貴醉醺醺的笑道:“黃二弟真吃醉了,販鴨的人,怎麼好同皇帝去比?”黃殿道:“朱大哥想做皇帝否?”一貴大笑道:“像我等人,隻能販鴨,那裏會做皇帝?”黃殿道:“明太祖朱元璋曾充廟祝,後來一統江山,好端端的做了皇帝。大哥也是姓朱,販鴨雖賤,比廟祝要略勝三分,水無鬥量,人無貌相,要做皇帝,何難之有?”一貴聽了此言,不覺手舞足蹈起來,便道:“我就做皇帝,黃二弟等須要幫助我。”黃殿道:“總教大哥不要驚慌,明日就請大哥南麵為王。”一貫乘著醉意,便道:“我果有一日為王,就使千刀萬剮,亦是甘心。”賭什麼氣?罰什麼咒?天道昭彰,不容妄說。黃殿道:“一言為定,不要圖賴。”一貴道:“自然不賴。”黃殿便邀同李勇、吳外,告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