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功臣駢戮 鴻罹魚網族姓株連
卻說撫遠大將軍年羹堯,本是雍正帝的心腹臣子,青海一役,受封一等公。其父遐齡,亦封一等公爵,加太傅銜,賜緞九十匹。長子斌封子爵,次子富亦封一等男。古人說得好:“位不期驕,祿不期侈。”年羹堯得此寵遇,未免驕侈起來。況他又是雍正帝少年朋友,並有擁戴大功,自思有這個靠山,斷不至有意外情事,因此愈加驕縱。平時待兵役仆隸,非常嚴峻,稍一違忤,立即斬首。他請了一個西席先生,姓王字涵春,教幼子念書,令廚子、館僮,侍奉維謹。一日,飯中有穀數粒,被羹堯察出,立即處斬。又有一個館僮,捧水入書房,一個失手,把水倒翻,恰巧潑在先生衣上,又被羹堯看出,立拔佩刀,割去館僮雙臂。嚇得這位王先生,日夜不安,一心隻想辭館,怎奈見了羹堯,又把話兒噤住,恐怕觸忤東翁,也似廚子、館僮一般,戰戰兢兢。過了三年,方得東翁命令,叫幼子送師歸家。這位王先生,離開這閻羅王,好像得了恩赦,匆匆回家。到了家門,蓬蓽變成巨廈,陋室竟作華堂。他的妻子,出來相迎,領著一群丫頭使女,竟是珠圍翠繞,玉軟香溫。弄得這位王先生,茫無頭緒,如在夢中。後經妻子說明,方知這場繁華,統是東家年大將軍,背地裏替他辦好,真是感激不盡。那位年少公子,奉了父命,送師至家,王先生知他家法森嚴,不敢叫他中道折回。到了家中,年公子呈上父書,經先生拆閱,乃是以子相托,叫幼子居住師門,不必回家。先生越發奇怪,轉想年大將軍既防不測,何不預先辭職,歸隱山林?這真不解!其實羹堯總難免一死,即使歸隱,亦恐雍正不肯放過。當時亦不便多嘴,便將來書交年公子自閱。公子閱畢,自然遵了父命,留住不歸。先生也自然格外優待,且不必說。
隻年將軍總是這般脾氣,喜怒無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大內無二,督撫、提督,視同走狗。在西寧時,見蒙古貝勒七信的女兒,姿色可人,遂不由分說,著兵役抬回取樂,一麵令提督吹角守夜。提督軍門,總道他得了嬌娃,無暇巡察,差了一個參將,權代守夜。誰知這位年大將軍,精神正好,上了一次舞台,又起身出營巡邏,見守夜的乃是參將,並不是提督,遂即回營,把提督、參將,一齊傳到,喝令斬決示眾。但他既殘忍異常,如何軍心這般畏服?他殺人原是厲害,他的賞賜,也比眾不同,一賜千萬,毫不吝惜,所以兵士絕不謀變。惟這賞錢從那裏得來?未免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雍正帝未除允禩、允禟等人,雖聞他種種不法,還是隱忍涵容,等到允禩、允禟,已經拘禁,他索性把同與秘謀的人,也一律處罪,免得日後泄漏。手段真辣。一日下諭,調年羹堯為杭州將軍,王大臣默窺上意,料知雍正帝要收拾羹堯,便合詞劾奏。雍正帝大怒,連降羹堯十八級,罰他看守城門。他在城門裏麵,守得格外嚴密,任你王孫公子,絲毫不肯容情,因此挾怨的人,愈來愈多。王大臣把他前後行為,一一參劾。有幾條是真憑實據,有幾條是周納深文,共成九十二大罪,請即淩遲處死。還是雍正帝記念前勞,隻令自盡,父子等俱革職了事。惟年富本不安本分,著即處斬,所有家產,抄沒入官。
年羹堯已經伏法,還有隆科多未死,雍正帝又要處治他了。都察院先上書糾劾隆科多,說他庇護年羹堯,例應革職。得旨:“削去太保銜,職任照舊。”嗣刑部又複上奏,劾他挾勢婪贓,私受年羹堯等金八百兩,銀四萬二千二百兩,應即斬決。有旨:“隆科多材尚可用,恰是有才。免其死罪,革去尚書,令往理阿爾泰邊界事務。”隆科多去後,議政王大臣等,複奏隆科多私鈔玉牒,存貯家中,應拿問治罪。奉旨準奏,即著緹騎逮回隆科多,飭順承郡王錫保密審。錫保遵旨審訊,提出罪案,質問隆科多。隆科多道:“這等罪案,還是小事,我的罪實不止此。隻我乃是從犯,不是首犯。”錫保道:“首犯是那一個?”隆科多道:“就是當今皇上。”錫保道:“胡說!”隆科多道:“你去問他,那一件不是他叫我做的。他已做了皇帝,我等自然該死。”仿佛隋朝的張衡。錫保不敢再問,便令將隆科多拘住,一麵鍛煉成獄,說他大不敬罪五件,欺罔罪四件,紊亂朝政罪三件,奸黨罪六件,不法罪七件,貪婪罪十七件,應擬斬立決,妻子為奴,財產入官。雍正帝特別加恩,特下諭旨道:
隆科多所犯四十款重罪,實不容誅,但皇考升遐之日,召朕之諸兄弟,及隆科多入見,麵降諭旨,以大統付朕。是大臣之內,承旨者惟隆科多一人,不啻自認。今因罪誅戮,雖於國法允當,而朕心實有所不忍。隆科多忍負皇考及朕高厚之恩,肆行不法,朕既誤加信任於初,又不曾嚴行禁約於繼,惟有朕身引過而已。隆科多負恩狂悖,以致臣民共憤,此伊自作之孽,皇考在天之靈,必昭鑒而默誅之。何不用血滴子。隆科多免其正法,於暢春園外,附近空地,造屋三間,永遠禁錮。伊之家產,何必入官,其妻子亦免為奴。伊子嶽興阿著革職,玉桂著發往黑龍江當差。欽此。
雍正帝本是個刻薄寡恩的主子,喜怒不時,刑賞不測,他於年羹堯、隆科多二人,一令自盡,一飭永禁,惟家眷都不甚株累,分明是紀念前功,格外矜全的意思。隻前回說這年大將軍,係血滴子的首領,此次年將軍得罪,難道這種俠客,不要替他複仇麼?據故老傳說:雍正帝既滅了允禩、允禟一班兄弟,複除了年羹堯、隆科多一班功臣,他想內外無事,血滴子統已沒用,索性將這班豪客,誘入一室,陽說飲酒慰勞,暗中放下毒藥,一古腦兒把他們鴆死,絕了後患,所以血滴子至今失傳。這種遺聞,究竟是真是假,小子無從證實,姑遵了先聖先師的遺訓,多聞闕疑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