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鋆很多次都想說,其實孟煥之笑起來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眼睛和嘴角都自然地彎著,看起來有點像小孩子。
他想起小葉那次在聚會上說的,說和孟煥之相處久了,就會覺得還不錯。所以,有種人就是這樣,不是不好親切,隻是比較慢熱而已。
複興東路和河南南路那一帶,是上海的老城廂地區。
自從上海開埠,租界開辟之後,老城廂的概念就隨之出現。和迅猛發展的租界城區不同的是,至今已有700餘年曆史的老城廂,雖說裏麵道路不治,市井喧鬧,但卻是上海的根,是上海曆史的發祥地。從前的一道城牆,有小西門,老西門等一共九座城門,當下很多上海土生土長的年輕人,都不盡然了解。
而現在,這一片區域被複興東路和河南南路這兩條垂直相向的主幹道分割成幾乎等分的四塊,北有豫園城隍廟,南有小南門,西有老西門,東有十六鋪碼頭。
他們坐車到中華路,然後步行到文廟,這一帶向來都是學生黨的聚集地。各色文具,打口碟,路邊燒烤,應有盡有。孟煥之說自己就是在這裏偶然買到第一張Five
For
Fighting的CD。
沿著文廟路一直走,後麵就有一個不小的花鳥市場,夢花街就在附近。傳聞這條街因街中夢花樓而得名,從前每逢官府開考,千百莘莘學子紛來遝至,以求討一個“夢筆生花”好彩頭。
再向東走穿過河南南路,就是蓬萊路,望雲路,淨土街。菜市場人聲鼎沸,臨街擺攤的小販隨處可見,各色吃食,日用品,甚至是無用的老舊萬物。舊戶人家習慣將洗衣機擺在門口,婦女臨街坐著刷碗筷,洗衣服也是常態,充滿著生活味道。
路鋆第一次真正走進老城廂,以往就算路過複興東路等主幹道,也隻不過是恰好途徑。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一帶真正的麵貌,更不談老城廂裏七繞八彎的各種巷弄。有些名字,甚至從沒聽說過。
這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和以往他所見到的繁華都市相比,簡直是天冠地屨。
孟煥之身上隻背著一台輕便的相機和一支定焦鏡頭,走在前麵帶路,偶爾停下來拍幾張。兩個人時走時停,沒逛多少條街,天色卻已經暗了。
他們在福佑路上隨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來叫了兩碗麵條。
“我第一次來這裏逛,也覺得驚訝。”
孟煥之好像知道路鋆此刻的感受,說起自己第一次來逛的時候,看到蹲在巷弄口賣鳥禽的小商,當街殺雞,沸水滾燙,鮮血淋漓,往來行人好像也見怪不怪。
淮海中路上每天人來人往,人們西裝革履,麵容姣好;而老城廂裏,上了年紀的老者赤條著上身站在街口抽煙,身材臃腫的中年婦人在菜市場和人討價還價。沒有哪一種更接近真實,因為它們一樣屬於這個城市,隻不過是兩張不同的麵孔而已。
想到這裏,路鋆開玩笑說:“如果趙晉飛來,估計他會比我們還要覺得驚訝。”
他拿了孟煥之的相機,看剛才的照片,然後心血來潮,隨手舉著相機對著毫無防備的孟煥之按下了快門。
沒有對上焦的後果,就是孟煥之的臉變得有點模糊,麵對鏡頭露出的茫然表情看起來有點難看。但他一點也沒不介意,接過相機把對焦模式調好之後,又重新遞回給路鋆。
他沒用過定焦頭,隻覺得不能隨意變換焦段的感覺用起來很不方便。但孟煥之解釋說,一機一鏡,用習慣了這支35毫米的定焦頭,看什麼都習慣用35毫米去定義取景。所謂鏡頭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行程的。
“很多人認為定焦鏡頭不好用,大多都是因為覺得有時候難免要根據景色來調整站位,有人會覺得,很多東西用定焦頭拍不下來。但事實上,完全不是那樣。”
路鋆知道孟煥之說到攝影就特別來勁,因此隻聽了個七七八八,心思全在眼前的爆魚麵上。
孟煥之也吸著麵條,繼續說:“拍不對,是因為沒有站在對的焦段距離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拍不下來的,用定焦的人,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裏就夠了。”
聽到這裏,路鋆愣了一下,隨即敷衍討好,“……要我叫你大師麼?”
孟煥之說得有點開心,但還是一如既往地謙虛說:“我也會有不知道要站在哪裏的時候,所以,我還是初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