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天光大亮,總算諸事安定平穩下來。
昨夜還紛亂不堪的皇城,在晨輝照耀下,像往日一般充滿生氣,國喪如何?老百姓的日子要繼續過下去,就得出門討生活。早起的平民、商販、走卒,挑著擔、牽著馬、推著車,迎著晨間薄薄的煙霧,行走在經衝洗過的、濕淋淋的青石板街路上,神色匆匆,卻也輕鬆自在,沒人有空閑去猜想腳下的街路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有多少兵馬從這裏奔馳而過,又有多少個精兵悍將倒在這條街道上,灑盡最後一滴鮮血!
安王將事務交待好,再也按捺不住內心饑渴般的相思牽念,帶了侍衛,快馬如飛,奔回安王府。
怕身上冰冷刺目的鎧甲和曆經殘酷殺戮的血腥氣驚嚇著明珠和孩子,先去了德輝院,讓侍從備熱水香湯沐浴一番,換了件雪色銀絲龍紋錦袍,這才大步往芷蘅院來。
特意沒讓傳報,不好太招搖:先帝駕崩,國喪當前,他現在本該呆在宮裏,但他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哪怕隻看一眼,確定明珠和孩子安好,才能放心。
芷蘅院裏,仆婦侍女們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秦媽媽走出上房,猛抬頭看到安王,張了張嘴,還沒有喊出聲,安王已到近前,秦媽媽行了禮,輕聲說:
“昨晚小主子們鬧了一夜,王妃剛哄著睡下不久……”
安王臉色很不好看:“這麼多人都做什麼了?要王妃哄!她身子還沒養好,如何受得?”
秦媽媽慚愧地把頭垂得更低些:“也不知怎麼的,小主子們昨夜就是不肯睡,哭鬧不休,誰也哄不住,奶娘抱下去喂奶吃也不行,讓王妃聽到了,非得自己帶在身邊,哄著哄著,就都睡了……”
安王皺著眉:“總有能哄得住的人,不行就換奶娘,總之不能讓王妃勞心傷神!媽媽比我懂,做月子的人是不能勞累的!”
秦媽媽惶恐不安地說道:“阮媽媽天沒亮就去請宰相夫人,估計這會兒快回到了,老奴這正要去前頭看看,總要想出個法子來,今夜是再不能那樣了的!”
“去吧!”
安王說著,越過廊下眾多侍女,跨步進入房內。
琴棋書畫和秋痕都在,見到他,沒人驚喊出聲,隻含笑行禮,退讓開去,盡量不擋住他焦急的步伐。
喪報傳回來,王府內外一大早就換了裝束,芷蘅院也不例外,上房內帷幔羅帳全換了新的,淡粉純白代替了原先的銷金桃紅,一襲如煙似霧般輕柔透亮的鮫綃絲帳垂罩著雕花大床,明珠穿件月色絹紡睡衫,蓋著軟錦薄被,麵朝裏躺著,她還在睡夢中,粉紅豔麗的臉龐仍然帶著少女的嬌憨和甜美,令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把,與她的臉緊挨在一起的,是並排而躺的兩個繈褓,一模一樣的小小的臉兒,花朵般嬌嫩紅潤,和他們的母親一樣,此刻正睡得香甜。
安王輕輕坐在床邊,貪婪地看著眼前夢幻般美好的情景,鼻腔酸澀,內心熱潮湧動,幸福、滿足、悲傷、心痛……多樣情緒混雜揉合在一起,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他極力控製著自己,伸出手,從明珠到孩兒,小心冀冀地觸摸,明明極度想擁抱他們,聽到他們,又唯恐驚醒了他們,明珠或孩兒,任何一個聲音,都會引得他痛哭流淚。
守在妻兒身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聽琴走進來,向他行了個禮,他就知道又得走了。
默默在心裏道別,對明珠說:帶著孩兒好好睡吧,我很快就回來!
福至站在廊下等他,主仆二人剛走到紫竹林邊,上房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刹時揪住了他的心,想也不想,轉身就往回走,福至急喊:
“是皇上——皇上傳王爺即刻入宮!”
安王望著上房,侍女們打起簾子,秦媽媽正帶了兩個奶娘模樣的青年女子急急走進去,他歎了口氣,咬咬牙,終是狠心離開了。
新皇登基,表麵上看去一切順理成章,毫無波折,朝局平穩安定,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的變動,隻是朝堂上的官員們,仔細看去竟是換掉了一半!除了宰相還是那個宰相,幾個閣老還能在那裏倚老賣老,炫耀他們三朝勳臣的資曆,六部官員不論大小,從上至下,凡是與慶王有過沾染的,一律免用,輕者罷官,重者收監論罪,尤其是兵部,幾乎全部換上了新麵孔,其它如翰林院等,隻要受李氏家族的人滲透,便統統被梳理一遍。
新政權從形成到鞏固,不過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繼承大統的太子,現在的皇帝,最終將龍椅坐穩,四海清明,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