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運糧河,碧波輕泛,繞經“九水下梢”的天津衛,順流南下,環靜海縣迂回而曲緩地流過隻有二三百戶人家的呂官屯。
“快去河邊看小德張噢……”
一聲吆喝,四下裏的鄉人紛紛棄鐮丟鋤,急火火地奔向運糧河畔。不多時,兩岸已是萬頭攢動。翹首眺望上遊,河堰上也無不擠滿了恭候已久的圍觀人群。
“小德張”耀祖返故裏的消息,早在多少天之前就不脛而走,傳遍了靜海縣的十裏八鄉。聞聽“小德張”如今回村耍闊、唱大戲,一大早兒,方圓幾十裏的男女老少,像趕集似的擁向了呂官屯這個狹小的村落。
早年間,這個荒僻的窮鄉,無人知曉,可自打出了名噪一時的太監“小德張”,這裏卻成為了聲名顯赫之地。
晨暉,映在河畔那些鄉人銅鍾般的臉上,反射出油亮亮的光彩。他們議論紛紜,眼中透出新奇的目光。一個土坡上,不顯眼地佇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仔細瞧上去,矮小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那個碩長的身形卻是一個壯年漢子,背上還馱著一個濃眉大眼的伶俐的小孩兒。
“爹,咋還不來呀?”
“傻留金啊,你著的嘛急?你聽這鑼鼓聲……不咋遠嘍。”
那個壯年漢子,輕輕地拍著背上被叫作“留金”的孩子的肩胛。隱隱傳來的鑼鼓聲,愈來愈響亮,河畔的人群躁動得愈加厲害了,相互擠搡著。
“大哥,你瞧啊,來啦……”
轉瞬,留金站到了爹的肩上,手搭涼棚,激動地告訴地上的大哥。
“真來啦?”大哥留柱急不可耐地踮起了腳尖。
眨眼間,一艘高大的木船從運糧河轉彎處冒了出來。緊接著,一艘又一艘木船,自遠而近地緩緩駛來,兩岸的纖夫在“咳喲,咳喲”地喊著號子,挽纖跋涉在沿河的灘地上。
“嘿,真氣派!”
“那還用說嘛?你瞅,那船上差人穿的不都是綾羅綢緞嗎?”一位貌似教書先生的中年人,緊接著身旁一位年輕農民的話茬兒。
“小德張可不比從前嘍。他現如今是皇宮的大總管喲!”
“聽說,這次小德張回鄉,要請全村人白吃肉餡包子,還要唱上三天大戲呢!”
……
鄉人這些無意的議論,使站在爹肩上的留金多少有些迷惑不解。他那虎頭虎腦的方臉上,兩隻大眼睛一忽兒瞧瞧近乎沸騰的人群,一忽兒瞪著愈駛愈近的彩幟粉紮的大船。那上邊,人們的麵目雖然不算清晰,鮮豔的服飾卻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這,留金自幼是頭一次見識。
“小德張在裏頭嗎?”他仰著幼稚的小臉蛋,禁不住脫口而出。
“傻孩子,小德張哪兒能在外邊站著?他準在艙裏頭歇著呢。外麵那些差人,都是伺候他的……”
滿心疑竇的留金,下意識地用手摳著破舊的白布對襟汗醎兒,扒著腦袋,詢問:
“爹,小德張咋那麼闊?”
他不明白“闊”的確切含義,卻從排場和服飾上看出了與鄉人的天壤之別。
“嗨,傻孩子,”爹長歎一聲,“人家是當太監熬出來的!”
“嘛太監?”留金頭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忒感新鮮。
“就是‘老公’唄……”
“‘老公’……”他反複叨念著,又問起了爹:“嘛是‘老公’?”
“咳,你太小,還弄不明白喲。”說著,爹戲謔地輕輕一捏留金的生殖器,“要是把這個割下來呀,進了皇宮就變成‘老公’啦。”
“噢,是這回事……”留金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