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帶給留金一家的並不是滿目春意,而是一腔悲愴。
“念書,興許能夠讓咱‘睜眼瞎’的窮人家變個樣兒。”爹認準了這個理兒。他找了村裏的教書先生傅學舜:“求您收下咱留金,這孩子挺靈,也聽話懂事……”
“老哥,行!有您這句話,我就教。”
這位傅先生,家境雖不十分富有,卻是鄉間少見的書香門第。凡村裏頭有個紅白喜事,都請他出麵操持,寫個請柬、帖子,他是手到擒來,頭頭是道。就連蓋房、修墳伍的,他也能充陰陽先生給拿個主意,人們對他信服得不得了。總之,這是村裏少不了的秀才。
留金上不起學,就與村裏的幾個人搭夥,請傅先生教授啟蒙課,每人交五塊大洋,權作學費之資。他的叔伯兄弟留春與他關係最親近,學長叫傅從武,小名叫小禿子,是學生中的活躍分子,後來當了村長。每日,他與這些同學聽課在一起,玩在一起。
沒過多少日子,私塾換了一個老師,叫傅學蘭,號文坡,是個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他瘦瘦的個子,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有琴會彈,開口會唱,在十裏八鄉堪稱風流倜儻的才子。書法,他學板橋體,在京城琉璃廠掛過“筆單”,賣得出價來,京津一帶人稱“飛筆傅學蘭”。後來,他由於興趣所至,又苦學中醫,在京津一帶掛牌行醫。
請來這麼一個高才教私塾,留金對學習愈發感興趣。總共五個學生,宮家一人,尚家一人,西柳木村一人,再加上孫家倆人(包括留金),另外還有傅先生那個屬猴的親生兒子——雙身,他們每天準時必到,聆聽傅先生那些神采飛揚的高論。
名師出高徒。傅先生既嚴格要求,又耐心施教,很快,這些學生的學業就有了長足進展。留金沒用多少日子,就念了三本《詩經》,雖說是照念,沒全摳懂,但畢竟照貓畫虎地讀下來了。
眾人皆知,傅先生是個過目成誦的博學之士,無意中,他托人從天津捎回了一部張仲景的《傷寒論》,時間不長,竟全部默背下了。留金欽佩傅先生的聰敏,也佩服西柳木村那名學生的勤奮,他雖然與自己同庚,但已經能做四句詩了。留金瞄準他,使暗勁,不久也能對上五個字的對子、七個字的對子了。先是一兩個字地對對子,如風對雨,天對地,吃飯對穿衣……
竟至,老師出五個字的對子,他也能對答如流。如,“春風送燕聲”,他對了一個“下雨擂蛙鼓”,傅先生聽後,說:“我給你改一個字,就是把擂字改為‘催’字。”
他眼見,課上有的同學露了怯,傅先生並不發火,照舊笑嗬嗬地講課。如,傅先生出了一個對子:“春燕”,一個同學對了一個:“春丁”(即丁鳥)。
“你咋不動動腦筋?”傅先生耐心地引導,說,“你再琢磨琢磨。”
這時,留金舉起了手,傅先生挺高興,“你試試吧。”
“我對:‘秋鴨’。”
“不錯,不錯,”傅先生說,“我今天要多考考你。”隨即又出了一個對子:“日月何為明?”
留金稍稍思考了一會兒,說:“女子交成好。”
“虎行雪跡梅花舞。”
“雞立霜橋足葉三。”
“留金嗬,你對的還可以再改一下,”傅先生提出了建議,“這句最好將雞改為鶴。這就成了:‘鶴立霜橋足葉三’。鶴比雞總歸文雅點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