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了宮,又好歹有了個“名字”,十分興奮,抽個空兒,回了一趟老家——靜海。
全家人歡天喜地,慈祥的娘對他說:“你要是混出了人樣兒,我死也閉眼啦。不然,淨了身,真進不了宮,咋活呢?”
“嘛?”他的爹說,“孩兒他娘,盡說些個喪氣話做甚?現如今,孩子進了宮,也有了名兒,為他高興才是啊。”
“我這是喜興才說這些個話呀!”娘說著,卻用衣角擦開了眼淚。
“買點兒酒來,今兒個咱家樂和樂和!”爹吩咐他的二哥買了一些酒、菜,全家吃了一頓團圓飯。幾年來,這兩間破屋內,第一次飄出了醇厚的酒味和少見的歡笑聲。在雙塘村的夜晚,顯得那麼響亮,傳出了好遠好遠……
四鄰八舍的鄉親紛紛前來看望,因為聽說,留金進宮伺候皇上了。屋裏整整熱鬧了半天,過午,才漸漸平靜下來。
傍黑天兒,他家的遠親帶著一位中年婦女進了家。原來,她的侄子“私白”了,也想進宮謀個前程。
“留金他爹,您可千萬幫這個忙,不介,這孩子就白白地毀啦!”
“多大了?”爹聽了這話,心裏沒譜兒,隻是隨便地問了一句。
“都十二歲了。咳,誰讓他也走了這條道呢?”她的話很清楚,十二歲在當太監這行當裏,年歲不算小,如果一耽擱,就很難進宮了。進不了宮,豈不是白“私白”了?這在天津鄉下並非少數,往往成為鄉人一輩子的笑柄。
“人咋樣?”
“人挺好。現在家裏頭對付著吃飯,風調雨順還能湊合過,遇著個壞年景兒,可就糟了。家裏商量幾歲上就讓他走了這條道。可哪想皇上退了位,進宮難嘍!”說著,她急得落下了淚。
爹把孫耀庭叫了出來,那位婦女直衝他作揖。“您進了宮,好歹也得拉拽你小老弟一把呀。”
“他是哪兒村的?”
“離這兒不遠,是高莊兒的人。”
“這麼著吧,我試試……”他勉強應了下來。
恰巧,他回到宮內,正在儲秀宮前盲無目的地溜達,碰到了一個姓劉的太監,隨便地問他:
“你就是伺候任老爺那個新來的?”
“是,老爺。”他畢恭畢敬。
“嘿,你這個小孩兒還挺會說話,今年有多大啦?”
“十七了。”
“哪兒的人?”
“天津靜海。”
“哪兒村的?”
“雙塘的。”
“嗬,真他媽巧!”他樂了,“咱宮裏從前那個寇子珍,你認識嗎?”
“那咋能不知道呢?”其實孫耀庭不熟悉,但久已聽說過這個有名的禦前首領。“他是東雙塘的,我是西雙塘的,與寇老爺那兒隔不遠,連鄰村公雞打鳴都能聽得見。”
“噯,他可是我師父啊。”劉太監露了底。
“那,您得多多關照徒弟點兒。”當時,宮裏頭,最講究的是老鄉和師徒情感,並由此,分成了宮內的山頭。
“給搜聽著點兒嗬,你們那村兒,要是有走了這道兒的小孩,就記著給我找一個,啊?”
“您還甭說,真有一個現成的。”
“得,你明兒個給他寫封信,讓他來一趟,瞅瞅怎麼樣。”
“……”孫耀庭樂得答應下來。
剛過了十來天,劉首領又找他來了:“嘛玩兒,人來了沒……”
他嚇了一跳,原來,前兩天,任老爺衝他發了一頓脾氣,他心裏一別扭,把這茬兒忘了個一幹二淨。他趕忙遮掩說:“估摸著,怎麼著也快來了。”
“你再給寫封信,催催。”
於是,他忙寫信讓那個小孩兒立刻來京城。幾天後,小孩兒找到了孫耀庭,他便帶他見了劉太監,這時才知,劉太監是端康的首領太監。他一看,還挺中意,就把小孩兒留在了永和宮。
“那個小孩兒,是你給找的?”隔了一天,趙榮升來問他。
“是啊,沒錯!”
“噢……”趙師兄沒多說就走了。
又過了兩天光景,趙榮升捎話給張安吉:“端康主子的意思,是把壽兒和那個小孩兒都給永和宮要過來。戲班兒缺人,可又怕任老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