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看著抽著煙的養父的背影,我突然心裏一揪。是啊。奶奶說的沒錯,再怎麼說,他也是把我養大的父親,這份恩情,怎麼說也是恩重如山。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的頭發已然發白,可是身體看起來卻依舊精壯,不像很多這個年紀的中年人那般大腹便便。養父這麼多年,一直堅持健身和運動。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k市業餘籃球隊的主力小前鋒SF。
他是一個企業家,但他卻懂得養生之道;他不是政府中人,卻能夠在政府企業之間遊刃有餘;他沒做過銷售員,卻總能憑著天生的嗅覺發現市場,做成生意。他的故事,似乎一次次地將那些成功學著作擊成碎片,一次次地證明那些作品的蠱惑人心和無用之處。
“一洋,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平淡,毫無情緒波動。
“是啊。”
“怎麼不先給我說說呢?”
“來得比較急,先回去了Q村。”
“這樣啊。這……你奶奶也跟著你來了。”他終於發現了站在我身邊的奶奶。
“黎姨,你好啊。好久不見。”
因為我奶奶姓“黎”,所以養父也就習慣於把他稱作“黎姨”。
“嗯,很久不見了,阿祥。”
養父笑著攙扶起奶奶。
“走吧。我們進屋去。”
剛一進屋,就見一個三十七八歲光景的女子迎出來。
“來了?”
養父停住腳步,向我介紹她:“一洋,這是我的妻子。藍韻。”
也許他早就料到我不會叫她後媽了,所以,也就介紹她為“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後媽”。
作為回應,我自然也叫她“藍姨”。
“你就是一洋吧?你爸爸常常提起你。”藍韻笑著對我說。
很典型的客套話,我根本不買賬:“嗯。爸爸能夠經常提起我,那可真是我的榮幸。我媽媽倒是經常誇您能幹……”
說到這裏,我得意地看了一下養父。
養父的眼神裏,依然了無光彩。
在他麵前,我始終都是那麼像一個小孩子。我說的每一句話,好像自始至終都是那麼幼稚可笑……甚至連可笑都稱不上。
所以我也就結束了這番冷嘲熱諷,跟著其他人一起走進了屋裏。
已進入屋子,我就感到一陣陰風。順著風向一看,原來是忘了關窗戶。我走過去,把窗戶關上。
這所房子裏的一切,似乎跟十年前完全一樣。
十年前,這裏留下了我的印跡,十年前,一家三口,在這個世界裏,快樂地生活。我總是會想起那段歲月,想起養母,想起那不可回收的少年時代。
更重要的,橫在我心頭的總是梅子。總是那個美麗的女孩。那時候,她還是活靈活現的,她會笑,她會向我揮手,她會擁抱住我,她會對我訴說心事,她會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在村口等待我的歸來……
而今,一切宛若隔世。
在說出“你爸爸這個人,這麼多年來,我發現……我根本不懂他”這句話之後的第三年,我在養父的電話裏聽到了養母出車禍的消息。據養父說,養母開著車,撞到了路中央的安全島。她當時時速挺快,有人說她似乎一心求死,但是這些事,不好說。
養母就這樣去世了。
本來我是想回國的,可是當時剛好有一個項目需要我去指揮實施,所以這事兒一拖再拖,也就變成了口邊風。
十年了,我似乎仍然能夠從這間屋子裏,聞到養母的氣息。那溫馨的,淡淡的,好像象征著幸福的茉莉花香……
——媽媽,你在天堂還好嗎?
這麼想著的時候,眼前好像出現了養母的身影,出現了一個小孩和他的媽媽追著玩耍的影像。
“一洋,你出去一下,可以嗎?奶奶有事情跟你爸爸說下。”
我看著奶奶,有些難以理解。她的眼神裏都是懇求。
我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出屋去。
一邊走,我一邊想:究竟有什麼事要這樣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