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雨後初霽。
遠天如南方最好的綢緞，諸般顏色流動其上，轉眼似要滴落下來。
春寒料峭，紅牆黃瓦之內，八腳百獸刻紋青銅暖爐上竄起寸餘的淡藍隱焰，不得肌膚觸碰。恰似這後宮女人爭寵的欲念，即使雙眸難見，溫度卻依舊灼人。
韶華宮晴霈殿東暖閣偏房耳室，暖爐升溫，祥雲攀簷。
杜芷蘅輕提皓腕，退開一步，看著案幾上“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的珍品“浣心堂”宣紙，蛾眉緊蹙，低低歎息一句，“可惜了。”
一旁研墨的碧雲聽了，好奇的湊臉過來，看到白紙上的黑字，緊緊吸了口氣。
“大運國依武周之製設尚書，鸞台，鳳閣三省，尚書省下轄六部，各管四司，共二十四司……
杜忠巡，尚書令兼鸞台鳳閣平章事，實一品尚不足定，稱宰相。
杜誠雲，杜家長子，鳳閣侍郎，正三品，掌貳令之職，參議朝廷大政。
杜誠徊，杜家次子，元德七年漠北殉職，追封鎮國大將軍，眷屬享郡公食邑。
杜誠行，杜家三子，鸞台左散騎常侍，從三品，掌規諷過失，侍從顧問。
杜誠進，杜家四子，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從三品，掌宮廷內外周全。
杜芷瑤，杜家長女，三軍統帥威遠大將軍妻。”
碧雲心中默默念道，水珠般的玲瓏眸子疑惑的轉了轉，“小姐，您怎沒把自個兒寫上去。如今，您可是皇後一人之下，眾妃之上的貴妃娘娘了。”
杜芷蘅微微側目，“你隻看這字就好，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作何？”
半晌過後她輕皺秀眉低聲歎息，“由‘大破’到‘全破’當真這般難？”
“小姐，您這‘破體書法’裏的真、篆、草、隸、行俱精，哪點兒不好了？”碧雲眨著明淨透徹的眼疑問，眸中的深淺一望見底。
杜芷蘅笑了笑，將宣紙輕輕揉成一團丟入身旁的紫金海棠花形水盆中，坐入貴妃椅，“‘破體書法’講求三破，‘小破體’隻求三種以內變體，清新秀美如山野小景，‘大破體’須四種以上變體，散而不亂如行雲流水之中景，唯有‘全破體’字字須變體，雜亂無章，方為高深莫測之大景。”
“小姐，奴婢不懂。”碧雲跟著杜芷蘅同習了兩年琴棋書畫，但小姐將才所說的道理她依然不懂，隻覺小姐的話總那般晦澀。
“總有一日，你會懂的，世上事哪有人人都懂的道理？……再說，真懂了卻未必好。”杜芷蘅搖搖頭，頭上的紫金鑲瑪瑙玉步搖發出細細的“哾哾”聲，像極了淺淺的輕笑。
“小姐，您已經托病不去太後娘娘那裏晨昏兩省半月有餘了，後日皇後娘娘春辰您去是不去？……”碧雲添了新炭投入暖爐中。
杜芷蘅取過案幾上一本《詩經》隨手翻了翻，平靜道：“去，為何不去？再怎麼說她也是皇上最看重的女人。再說，我這病也該好了，不是嗎？”
“小姐，禮單已擬好了。”著一身翠色繡花衣裙的清風自暖閣外蓮步走入，將一份素錦包裹的禮單呈上。杜芷蘅擺了擺手，未曾接過禮單，“後日就照這單子置辦了送去，你做事我放心。”
“小姐，”碧雲衝清風笑笑，對杜芷蘅說道：“後日是不是就能見著皇上了？”
杜芷蘅含著一絲促狹意味柔媚一笑，“不出意外，該是能見著的。怎麼你著急想見皇上？”
碧雲撇了撇嘴，“奴婢是為小姐著急呀。您嫁到宮裏都十七日了，卻連皇上的麵還沒見著，說出去都沒人肯信。”小姐可是皇上依六禮提親下聘的正一品貴妃娘娘。
“這你倒記得仔細了。”杜芷蘅輕笑，由書中抬眸。
碧雲與清風同屬她自相府帶來的貼身婢女。碧雲單純，清風知事，便提了清風做韶華宮的大宮女。入宮十幾日來，清風倒是把韶華宮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妥貼貼，眾人皆服。
“小姐，您是不是在跟太後慪氣？”碧雲想了許多日，實在不明白小姐為何在大婚第二日便托病請辭慈寧宮的晨昏兩省，即使太後欣然應允沒有怪罪，可皇上卻從不來探視。而其他妃嬪前來探望又都被小姐擋了回去。到如今，小姐也隻見著了太後、皇後兩人。
清風瞪了碧雲一眼，惱她說話不體麵。杜芷蘅卻不以為意，“我身子本有頑疾，受不得寒，這是事實，可不是托病跟太後慪氣，再說，也犯不著。”
經了大婚那夜，她已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不暫避鋒芒以退為進，難不成站在風口浪尖去討那個嫌？
杜芷蘅思緒漸飛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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