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總是想起過去的事。”太後幽幽長歎。
“您一點兒也不老,奴婢覺著,仍像二十年前一樣……”聽得出是慈寧宮主事常嬤嬤的聲音。
“你啊,盡撿好聽的說,都做祖母的人了,哪還能跟二十年前比?”太後笑了笑,感懷道:“便是這裏,都與幾年前大不一樣了。回想當年,哀家連想都不敢想能在這條路上走一遭。那時候,聽得旁人說先帝命人在巷道裏鋪滿百合花,花香四溢,縈繞皇宮三日不散,貴妃赤足踏過,濃鬱芬芳之氣襲身,至‘紫玉台’時,恍如花仙般蹁躚降臨人間,心裏頭還真是羨慕得緊。”
“娘娘何必羨慕她呢?往日再如何,她不過是個貴妃,又是那樣被處死,而您如今已貴為太後了。”
“是啊。”
太後的輕歎,仿佛劃過了天上那抹寫意的雲彩。彩雲的顏色漸漸淡去,慢慢化為了淺白的虛無。落入人的眼裏,滑入人的心裏,平添了幾許哀怨愁思。
“你從未婚嫁過,是不會明白的,能有一個全心全意待自己的男人勝過世間一切繁華。否則坊間怎會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輩子,我得到了旁人沒有得到的太後之位,她卻得到了我沒有得到的男人的心。說起來,我到底還是不如她啊。”
常嬤嬤怔忡,不知該如何勸慰太後,尋思了一會兒,蹙眉啐道:“她就是陰魂不散,都死了這許久,還要入您的夢來驚擾您。依奴婢看,不如找個法師來收一收……”
尾音還留著餘韻,巷道內猛然刮起一陣邪風,常嬤嬤脊背一涼,止不住打了個寒顫。待風一停,她神色慌張的四下看了看,長長的巷道內全無人影,頭上卻有隻烏鴉哭喪般呱呱亂叫著飛過。於是眼裏、心裏,瞬間填滿了陰森二字,忙攙扶著太後道:“娘娘,還是趕緊回吧。若然讓皇上知道您來了這裏,怕又要不高興了。”
太後淺淡一笑,回頭看了看早已看不見的“紫玉台”,麵帶憂傷,絮絮說道:“我知道你走的冤,但你既已走了,就別再回來了。你說過這地方不適合我,其實,又何曾適合你呢?”
再回眸,太後已然平靜,儀容端莊的走了一小段路後吩咐常嬤嬤道:“一會兒去告訴皇後,就說哀家的意思,將那個秦禦女進為才人,由她與皇上提及此事。冊封儀式則等忙完瑞國公主抵京的事再與淳於汐落的一道辦。另外,吩咐內務府,月俸可先依才人品階來給。”
常嬤嬤癡癡的望著太後,有那麼一瞬,並不確定這是太後說出的話。自太後修道,已有兩年不曾用這樣的口吻說過話了,更別說重又操持起後宮的事。
“一個七品禦女罷了……”常嬤嬤驟然停下,心猛地一跳,慶幸停得及時。縱使心裏瞧不起婢女出身的秦禦女,卻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太後當年不也隻是先皇後身邊的一個婢女麼?
太後淡笑,隨口道:“別小看了一個七品禦女。哀家從前不也隻是孝慎皇後身邊的宮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