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特船長是個非常戀舊的人。
他的桌子上擺了一幅象牙質地的相框、一塊陳舊的青銅羅盤,還有一艘細節逼真的烏木古船模型。收藏數十年的黃玉鎮紙旁邊,有好幾打文件堆得很亂,不慎濺出的鋼筆墨水將手絹染黑,還沒有徹底幹透。
此外,寇特船長還熱愛大海。
因此他選擇的地毯是海藍色的,還特別浸染出腥鹹的海泥味道;冷光源隱藏在周圍的吊頂中,連續地變換顏色和角度,向下投射出波瀾的水紋。配合上巨大的藍寶石舷窗,人仿佛置身於一間沉在海底的玻璃屋中。
“唔……”
寇特船長站在舷窗前,端著一杯紅酒,靜靜觀察著一望無際的漆黑宇宙。
船長披著厚呢子寬袖大衣,頭戴藍頂黑簷的海軍帽,留著一指長的白胡須,以緩慢的頻率發出沉重的鼻息聲。
他眼角的皺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卻顯得非常年輕,以至於突然凝神的一瞥,就能迸射出攝人心魂的寒光。
另一個年輕人正站在他身後,謙卑地低著頭。
年輕人已經站在這個地方很長時間了——大概有半個多鍾頭,或許更久。但是年輕人一點都不著急,因為他剛才偷偷瞄了一眼船長杯中的酒——12年的波多麗幹紅,才品嚐到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還有的等了……他想。
作為偌大海盜團的最高首領,寇特船長平時卻是個出了名的慢性子,這跟船長魁梧的身軀以及遇事果斷、決絕的態度完全無法對應起來。
不過年輕人仿佛已經習慣了,他甚至還笑眯眯的,毫不在意身上披掛的沉重鎧甲,反而顯得十分輕鬆的樣子。
船長的任何行為他都能理解,畢竟在老領導最信任的幾個人裏,他就算一個。不過至今仍然令年輕人納悶的是,船長經常一個人靜靜站著、眼中包含複雜的情感,連續數個小時一直盯著烏漆抹黑的宇宙——他到底在尋找什麼?
或者說,一個幾乎擁有了一切的男子,還需要尋找什麼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年輕人覺得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搞得清楚,因為船長從來不提,也沒人敢問。於是他作為戰鬥在第一線的海盜,非常渴望活得久一點,倒不是貪生怕死,隻是希望有一天能知道問題的答案,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畢竟他這麼多年來,始終對這個神秘的中年人保持濃厚的興趣,雖然對方是如此難以接近。
啊,宇宙裏還有那麼多奇妙的事物沒有嚐試,那麼多好玩的星球還沒去踏足,那麼多漂亮的姑娘們還沒有看個夠,可不能隨隨便便就一死了之了呢……
發著呆、想著心事,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年輕人感到腳底板有些發麻的時候,寇特船長才慢條斯理地發話了:
“格裏德……”
“嗯?”
“弗朗西斯……他人去哪兒了?聽說所有人都回來了,唯獨他。”船長說話有著獨特的口音,聲音滄桑而富有智慧。
“他失蹤了,船長。”格裏德如夢初醒,趕忙回答道,“呃,我正要來彙報這件事情。”
“你把他弄丟了?”船長皺眉問。
“是的,船長。”格裏德撓了撓頭,麵露愧色。
“你站在這裏的意思就是,你還能把他找回來嗎?”
“如果他還活著……是的,我能把他找回來!”格裏德咬咬牙說。
“如果?”
“沒有如果……一定,船長!弗朗西斯一定還活著,就在某個星球的某個地方。”格裏德連忙改口道。
“你知道他在哪裏?”
“東瀑-17,希靈鎮。”格裏德信誓旦旦,清了清嗓子道,“根據弟兄們的情報,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那裏。”
“東瀑-17……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據說那裏還有一群很麻煩的家夥,嘖嘖,是在哪個分隊的報告裏讀到過呢……”
“您是說流浪之踵?”格裏德試探著問。
“似乎是吧,那群經常和海盜對著幹的家夥們,真是麻煩的蟲子。”
“您說得對,東瀑-17的流浪之踵,那些自以為是的井底之蛙,其實在我看來,也僅僅是一幫烏合之眾而已……”格裏德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歎了口氣道,“不過話說回來,弗朗西斯的失蹤可能就跟他們有關。”
“你去拿下他們,那個流浪之踵。”
“啊,現在這個時候嗎?可我們正要去爭奪那個重要的東西呢……”
“聽我說完,格裏德。我不僅要你拿下流浪之踵,我還要你拿下整個東瀑-17,不出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希望那個地方最好能插滿海盜的黑旗。”
“拿下整個東瀑-17?插滿黑旗……”格裏德收起笑容,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等等,那富蘭克林那邊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