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萬裏無雲。
在劉慶之以一種極瀟灑的姿態走出了那間屋子之後,他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會兒,還沒到飯點,總不好那麼早就去食堂的。
他並不擔心剛剛所說的話會給他帶來的麻煩,他隻是發表了一番對於如何改改變土地製度以提高光大勞動人民積極性的個人看法而已。
但這改變,或者說改革在現階段是絕不會成功的。如今農民仍然是這個世界的主力,而屬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才是他們最看重的,無論土地公有後他們將會有十畝還是二十畝的使用權,農民們都不會安心。
實際上更大的阻力來自於那些大地主,哪有沒有自己地的地主呢?隻要有土改的消息傳出,那麼總會有地方豪強揭竿而起,一呼百應的。
就如王莽推行王田製,禁賞奴婢,改革幣製,發展國企。他的政令引發了地方勢力的強烈反彈,無數大地主選擇用自己剝削民眾而得來的糧食揭竿而起,堅決捍衛自己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土地所有權。最終成功篡漢的王莽因為自己的急不可耐與沒有認清基本國情而葬送了性命。
而為什麼土地公有製最終取得了成功?因為槍杆子裏出政權,而新中國四萬萬勞苦民眾,都心向我黨向太陽。
黃巾為什麼會失敗?因為地主們團結了起來,而民眾們稱他們為賊。
現今遠遠算不上是亂世,占了天時的曹魏並不敢冒著後院起火的風險大舉西進南下,蜀漢那裏丞相府似乎逐漸要壟斷一切權力,至於孫吳,也許能越過長江但絕不會衝破黃河。
天下仍將畸形地穩定許久。
當然,除非有一個幽靈正在中原遊蕩。
現在除了劉慶之,沒人在建安學宮裏遊蕩。忽然他看見遠方有人在向他招手,一身幹淨整潔的灰色長袍,滿頭白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苟,慈眉善目但雙眼炯炯,背挺得很直,卻是院長。
劉慶之趕忙一溜兒小跑過去請安,心想莫不是因為自己早退來算賬了。但令他心中一緊的是,這個當初直言不諱或者說很光棍的大爺溫和地說道:“你來陪我走走。”
一般而言這是一場漫長的具有深度並且不會被承認的談話的前奏,大抵這場談話之後,某一方是要被榨出皮袍下的小來的。
於是劉慶之的注意力開始集中,嚴肅地等待著院長的下一句話。
“我是華歆。”他們走了許久,忽然間院長蹦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華歆?那個在演義中管寧不齒,還威逼自己的曾祖父劉協,趨炎附勢的權臣,而在《三國誌》所記中卻是品行高潔,見識過人的好人麼?如今連他竟也未死!
劉慶之對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觀感,隻是一個順應天命的人而已。所以他沒有表現出激動或是憤恨的神情,隻是默默地聽著。
“我侍奉過前朝三位陛下,今朝兩位陛下,可以稱得上老而不死是為賊了。我年輕時候其實是很天真的,我總以為民生凋敝是因為官吏沒有才能,隻顧剝削卻不知為民服務,如果讓我來我一定是能被稱作一方父母的。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錯的很離譜。
“上梁不正下梁歪,哪裏是幾個區區地方官就能攪和地民不聊生的?”華歆的話語中充滿譏諷,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憤怒於曾經全心全意效忠的皇帝。
“所以我終於明白了,站在頂端的那個人,必須是真正的心係萬民,至少也得要有足夠的智慧去統治。
而你的曾祖父獻帝是沒有這樣的智慧的,他為何能當了那麼多年皇帝?因為曹公!曹公曾經說過,若天下無他,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天下欠曹公一頂帝冕。
所以,當年我帶頭上疏勸先帝受帝號。當然民間也有傳說是我入宮討要玉璽的,雖然我並有入宮,但想來做的事情也是差不多的。你不要對此有什麼介懷,我隻是順應天命,稍稍推了一把,將該是誰的還給誰罷了。”
劉慶之忽然有些想笑,於是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禮:“我明白了,那沒什麼事情我先走了,快到飯點了。”
華歆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沒有什麼其他想說的麼?”
“並沒有。您有話別對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好的很,剛剛有了個喜歡的姑娘,陛下還準備嫁我個女兒,前途可謂一片光明,是不會做什麼蠢事的。”
他的神情忽然嚴肅:“我的曾祖父走時是很安詳的,我記不太清具體是怎麼樣的,但我印象中他是快樂的老頭,絕不是鬱鬱而終的。我想他來到山陽之後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所以,您不需要和我說這些事情。”
劉慶之又行了個禮,轉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華歆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自嘲地一笑:“管寧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偽君子。”
他又對著旁邊吩咐道:“我欠他一個人情,記得提醒我以後要還。”說完,華歆的背似乎愈發挺直,他大踏步地行走,不見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