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方布媛回到北京。放下行李,她就衝到辦公室,她想知道,這些天路葦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同事告訴她,有個女的打過兩次,說是你的同學。那是齊小媚無疑,看來除了她,偌大的北京城不會有人惦記她。
方布媛給齊小媚回了電話,兩人約了一起吃晚飯,然後怏怏地回到宿舍,洗了個澡就將自己扔在床上。
睡了一下午,方布媛的精神好了很多。撇開那個將她的情緒悠到半空的路葦,這次出差她還是很有收獲的。她有機會結識了搞婚姻家庭研究的一幫專家學者,他們中不乏睿智有趣者,一路交談下來,引得她對家庭問題也有了些興趣,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工作也不再是婆婆媽媽的瑣碎無聊,專心深入下去,說不定也能弄出點名堂。讓她感覺良好的,還有和總編近距離相處之後獲得的了解和認同。總編對她那篇被路葦改過結尾的研討會報道大加稱讚,說她善於思考,有思想深度,以後一定可以在家庭報道領域大有作為。一路上她在待人接物上的分寸和凡事主動敏捷,也頗得主編讚許。她猜想自己已經從一個無足輕重的小編輯變成了總編心中可以信任的幹將,雖然她並沒有強烈的事業心,但能夠得到信任和認同,還是讓她很有滿足感。
外麵的天地如此之大,可幹的事很多,她幹嗎要讓一顆心纏在那個曖昧不清的家夥身上,搞得半死不活。方布媛甩甩頭,去你的,有什麼了不起!
一時被豪情占了上風的方布媛神情輕鬆地去見了齊小媚。齊小媚開口就問,有豔遇沒有,快快交代。方布媛笑答,一船老頭老太,大叔大嬸,跟誰豔遇?齊小媚歪歪腦袋看看她,說,真的嗎?看你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兒。方布媛轉移目標,說你才有事兒要告訴我,否則不會迫不及待找我,說吧,把那個家夥搞定了嗎?
齊小媚得意地壞笑,說那個家夥雖然難纏,但本姑娘的魅力誰人能敵?如今沒有百分之百搞定,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了。
自那次舞會之後,夏冬含糊不清的態度急轉直下,他開始主動給她打電話,約她吃飯。他帶她去的地方都是齊小媚向往的,比如在新僑飯店吃西餐,幽雅的環境,彬彬有禮的侍者,再加上夏冬見慣了世麵的灑脫不羈的神態,令齊小媚沉醉又自豪。身邊有這樣的男朋友,走到哪裏都教人豔羨。他還帶她去了一個朋友家的周末聚會,是在香山的一棟別墅,參加聚會的幾乎全是高幹子女和有背景的人物,齊小媚雖然心裏有點忐忑,但還是應付自如。她在這種場合的表現,好像她從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員,絲毫沒有格格不入的生澀。夏冬對她的熱情自然再度升溫,她也對他願意帶她在這樣的場合亮相心領神會,她已經用自己的實力向他表明,她有資格進入他的圈子,也有資格獲得他的垂青。
“那麼,他有向你表示什麼嗎?”方布媛以她對戀愛的理解,問出這句她認為很關鍵的話。
“說得那麼白幹嗎?你來我往地吊著不是更有趣?”齊小媚的想法完全不同。
方布媛無法理解齊小媚的態度,她喜歡明朗的結果,路葦僅僅吊了她兩個星期,而且還有未知的客觀因素,她已經有點忍無可忍,齊小媚卻和夏冬玩了大半年的追逐遊戲,她竟還能這樣興致勃勃,不急不躁,她真的服了她的耐心。不過,她還是想知道,既然如此,齊小媚如何能確定她已經對夏冬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呢?
齊小媚笑她傻,說有些東西不用言說,自然可以感覺到,她確信夏冬愛上了她。為了說明她的感覺正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坦白,夏冬吻過她。方布媛不以為然地說,一個吻能說明什麼,他要是隻想和你玩玩,也照樣可以吻你。齊小媚歎她無知,說吻和吻不一樣,這點她有經驗,夏冬吻她的方式,是一個愛她的男人才會有的。至於什麼樣的方式,齊小媚說,等你碰到一個愛你的男人,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一句話說得方布媛無言以對。她在戀愛上毫無經驗,再沒有理由反駁齊小媚的說法。她的情緒又流開去,想假如路葦吻她的話,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呢?她的神情變化被齊小媚看在眼裏,不依不饒地要她說出這回出差的豔遇。方布媛被逼不過,簡單說了她和路葦的相遇,齊小媚聽完,開心地說,有戲呀。然後鄭重提醒她,千萬不要主動給他打電話,要是第一次你主動,以後你就完了,會永遠被動。方布媛被她說得無措,說,那我怎麼辦,就這麼等著嗎?我不會玩那種吊來吊去的遊戲。齊小媚無奈,說你真是中了邪了,吊他一星期也是好的。
回家路上,方布媛決定按齊小媚說的做。不是她完全認同齊小媚的說法,而是她的自尊心也在告訴她,她不能輕易向一個男孩主動示好。
不過,方布媛終究還是輸了。在周日小院的寂靜中,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也許他以為她還沒回北京呢,她回來了,和他聯絡一下,順便索要照片,也沒什麼不妥,假如他沒什麼意思,她就徹底放開他,該幹什麼幹什麼,何苦這樣煎熬著。
周一上午工間休息時,方布媛拎起電話,就給路葦撥了過去。路葦聽到她的聲音,顯然有點興奮,沒等方布媛說出打電話的目的,他就主動解釋說,我一直想著給你送照片呢,回來後忙著論文答辯,又想你可能還沒回北京,所以沒給你電話。
方布媛鬆了一口氣,也不管他的解釋是不是真的,像在船上那樣以調侃的口吻順勢說出自己的意願:“那什麼時候給我展示你的攝影成果?”
路葦立刻回答說,今天下班怎麼樣?方布媛更加痛快:“行,你到我們這兒吃飯好了。”
下班之後,方布媛一頭鑽進報社的小廚房。報社沒有食堂,但配備了這間設備齊全的廚房,供大家熱飯熱菜。從進報社的第一天,方布媛就動手自己做飯,兩年來廚藝日漸長進。今日有人要與她共進晚餐,還是不同尋常的一個人,她自然要好好準備幾樣可口的菜。
不到一個小時,她已經做好了三菜一湯:蟹黃蛋、虎皮青椒、清炒絲瓜和排骨冬瓜湯。看著自己的成果,她很滿意。假如她知道,第一次約會,她就以這種賢良女孩的姿態開始,會給她以後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困擾,她就不會這麼兢兢業業了。
當然,這種姿態對一個年輕男孩是有致命誘惑的,何況今天她還化了淡淡的妝,一件無袖的天藍色上衣將她秀美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膚襯托得非常完美。路葦見了這番景致,自然驚喜異常,說你住在這樣的地方,吃這樣的飯菜,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他的話裏有不加掩飾的傾羨,讓方布媛覺得自己的辛苦物有所值。
一頓飯路葦吃得風卷殘雲,吃完飯,他要幫著洗碗,方布媛再次表現出賢良的樣子,說不用了,等會我再去廚房洗。路葦便拿出他在船上給她拍的那些照片,兩人頭挨頭地在一起看。然後又坐著扯了一陣閑話。路葦說他打算留校做老師,不過他並不太喜歡學校的清閑氣氛,也許等過幾年有機會再作打算。
九點的時候,路葦站起來告別,方布媛有些悵茫,她盼了他幾個星期,他來了,卻什麼也沒說,又要走了,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她送他到院門口,在紅漆大門邊,兩人要告別,他遲遲疑疑地說,你做的飯真好吃,我還能來蹭飯嗎?方布媛一下輕鬆了,說,什麼時候想吃,給我打電話好了。路葦立刻高興得露出孩子般的笑臉,對她道再見。
方布媛站在門洞裏看著他離去。胡同裏很安靜,有微微的風吹過,弄亂一地洋槐樹的影子,天上有疏朗的星星,月色清明。她看見路葦快到胡同口時回了一下頭,她知道他看不見她,她想他回頭也許表明他有些留戀剛剛過去的時刻,這個想法讓方布媛心情愉悅。
兩人的第二次約會仍然以吃飯的形式進行,這一次,路葦果然沒有再讓方布媛陷入焦灼,主動打電話說要來看她,而且還無意間製造了一個經典場景,讓方布媛完全跌入愛情。
這是一個空氣燥熱的初夏的傍晚,方布媛備好晚飯,出門買飲料。然後,她遭遇了想象中的情景,夕陽西下時,一個她想念的男孩穿過幽靜的胡同,笑著向她走來。他越走越近,滿含笑意的眼睛微微地眯起來,嘴唇彎出動人的弧線。他的手上沒有油紙傘,卻晃著幾根竹竿。夕陽在他身後畫出大片綺絢的色彩,將他的身影罩在令人眩暈的光澤中。生活令人驚喜地符合了方布媛的想象,她幸福得神情恍惚起來。
接下來,路葦用他帶來的竹竿為方布媛重新掛了蚊帳。他說,上次我看見你的蚊帳掛得很不結實,應該重新掛。方布媛感動了,想他真是細心的男孩,上次在船上給她帶絨毯,這一次又注意到了她的蚊帳。細節總是最能打動人的,被感動的方布媛心中再次蕩起柔情。
吃了飯,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乘涼,丁香樹的影子投在石桌上,楊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方布媛靠著石桌,修長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沿著丁香樹的影子慢慢地劃過去。這樣的夏夜,她和他該做些什麼呢?
方布媛沉默地等待,路葦開口了:“喜歡我這樣陪著你嗎?”
方布媛有些羞澀地點點頭,很快又轉成一種略帶憂鬱的神情:“一個人在世界上是很孤獨的,有時在這小院裏一個人呆著,我會覺得自己到北京來是個錯誤的選擇。”
“那不過是偶爾的感覺吧?我覺得北京不錯,自由,機會很多,隻要你多認識人,生活很熱鬧的,你就不會覺得孤獨了。”路葦安慰她。
“可是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當記者也不是我的所愛,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