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特約江督保民走製軍津門失守
卻說載漪入宮報捷,由西太後詳細垂詢。載漪道:“頃得裕祿來電,詳稱天津大捷。洋鬼子首領叫作甚麼西摩爾,是英國提督,帶著各國鬼子兵想繞出天津來攻京師。到了楊村,被我軍一陣擊退,殺了無數鬼子。天津義和團又出去截殺一陣。西摩爾聞聲膽落,領著殘兵逃出大沽口去了。”語多鄙俚,確肖載漪口吻。西太後大喜道:“謝天謝地謝祖宗!這遭戰勝洋人,好泄我累年仇恨。”癡心妄想。載漪又道:“京中義和團差不多有一萬人,須派員督率方好。”西太後道:“你看叫誰去?”載漪道:“載勳已蒙老佛爺特旨,任為步軍統領。若叫他統率團民,定不致誤。再令剛毅、英年,幫他辦理,保管有效。”西太後道:“你兄弟載瀾倒也可用,你去叫軍機擬旨。載勳、剛毅統率義和團,英年、載瀾會同辦理便了。”載漪碰了好幾個響頭,起身出宮,一口氣跑至軍機處,傳述西太後麵諭,令軍機章京擬就,立即發出。
載勳即帶領義和團,遂令各處遍設神壇,無論王公大臣邸第,統有神壇設著。並出示懸賞:殺一男夷,賞銀五十兩,殺一女夷,賞銀四十兩,殺一小洋鬼子,賞銀二十兩。於是拳匪曆亂都下,專尋二毛子,拿去領賞。二毛子的名目,便是拳匪稱呼洋人的諢名。那時洋人多遷避使館,前後左右都用洋兵護著。甘勇、拳匪攻了數日,尚不能動他分毫。各使館尚不能攻掉,何況八國聯軍。他恐上司見責,把京中良善的百姓,指作教民,任情搜掠。稍稍與他辯論,刀劍立下。一班車夫、小工及近京流氓,都冒作拳匪,隨入搶奪,連京官家屬也不能免。可憐官、民兩困,婦哭兒啼,都咒罵這端王載漪,莊王載勳,願他速死。看到後來拳匪的咒語,不及百姓咒罵的靈效。
那時端、莊兩人正興高采烈,日日獎勵拳匪。並帶了匪徒六七十人,於早晨六點鍾時,闖入宮中,直至寧壽宮門,大呼:“瘟皇帝出來,他是洋鬼子朋友,先把他殺掉方好哩。”此時太後及光緒帝,因西苑時聞槍聲,不甚安穩,所以徙入宮中。太後正起床飲茗,驀聞宮門外一片嘩聲,即出立階前,見載漪手舞足蹈,樂不可支,便大喝道:“你自己道是皇帝麼!敢這樣胡鬧。你要知道,隻我一人有廢立的權柄。現雖立汝子為大阿哥,頃刻就可廢掉。你不要錯想,快與我滾出去。非奉旨召見,不得擅自進來。”載漪大懼,忙跪下磕頭,然後趨退。太後複命宮中侍衛,拿住為首的拳匪,錮入獄中,餘匪都踉蹌逸出。西太後既有此權力,縱匪殃民之咎,愈不可逃。西太後恨尚未息,又命將載漪罰俸一年,算作薄懲。
次日,禦史徐道奏稱:洪鈞老祖遣五龍守大沽,夷船統當沉沒等語。還有禦史陳嘉言亦奏言:“得關帝帛書,不日夷當盡滅。”此外如編修蕭榮爵、郎中左紹佐、主事萬秉鑒陸續上書,統說義民可恃,漢奸宜誅。想都是載漪叫他入奏的。隻太常寺卿袁昶,連上二疏,請停攻使館,立驅拳匪,並改戰為和等情。各折都留中不發。惟亂命迭下,忽令榮祿保護使館,忽飭董福祥速攻使館。福祥聞命,徑造榮祿家,索武衛軍中的大炮。候至一小時,榮祿始出見。福祥憤憤道:“快借我大炮一用,今日要毀盡使館了。”榮祿佯作瞌睡,置諸不理。福祥叱榮祿道:“你是個國家柱石,為什麼袒著洋鬼子?我問你借用大炮,你索性睡著。糊塗!糊塗!”榮祿方開眼冷笑道:“你要大炮,隻有一個法子。可奏明老佛爺,先殺我頭,後取大炮。”福祥怒甚,轉身出門,隨走隨語道:“混賬!你道我不能麵奏老佛爺麼?”榮祿便抗聲道:“你即刻去見老佛爺吧!你是好漢,老佛爺又信用你,你去求見,沒有不答應的。”福祥被這一激,即往寧壽宮,大聲吩咐太監,說是甘軍統領求見。西太後正在宮中作畫,頗覺閑暇。見太監進報,怒目道:“叫他進來。”福祥入內跪下。西太後道:“你已將使館攻下麼?”福祥道:“尚未。”西太後道:“你來做什麼?”福祥道:“臣來求見,是參劾大學士榮祿。他所帶武衛軍中有大炮,若移攻使館,立即掃成白地。臣向他索取,他不肯借用,還說是老佛爺有旨,也是枉然。”西太後怒喝道:“不準多嘴,你是個強盜出身,朝廷用你,無非叫你將功贖罪。像你這狂妄的樣子,仍然不脫強盜行徑,想是活得不耐煩了。去吧!非奉旨不準擅入。”福祥悻悻出宮,盛氣跑至端邸,大叫道:“端王爺!奸臣大多,看來此事是辦不好了。我隻好出京去。”活似強盜口吻。載漪道:“怎麼講?怎麼說?”福祥將借炮入宮事訴說一遍。載漪蹙額道:“京內外多是漢奸,實是可恨。今日東南各督撫,竟聯銜入奏,極力反對我們。且說與各國洋鬼子擅自訂約,兩不相犯。你道可惡不可惡麼?”福祥憤憤道:“罷了!罷了!我不要做統領了。”隨將大帽除下,向案上一擲道:“王爺!你與我繳還太後,我是要去了。”不如做強盜去。載漪道:“這且不要如此性急!老佛爺並非曲庇洋人。如果能將鬼子殺盡,那時東南這班洋奴,我一一殺與你看。”言至此,便將大帽代他戴上,勸他去訖。
原來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李鴻章、山東巡撫袁世凱,共同發起奏阻宣戰,當時聯銜的人,如川督奎俊、閩督許應、福州將軍善聯、蘇撫鹿傳霖、鄂撫於蔭霖、湘撫俞廉三、粵撫德壽,同列在內,還有巡閱長江的李秉衡,由各督撫邀他署名,他也直捷照允。各督撫總道人多勢旺,可以挽回朝命,維持大局。不意奏折上去,好似石沉大海,一聲兒沒有回響。滬上一方麵洋人租界最多,統恐拳匪南下,多方戒備,並乞江督派兵保護。劉坤一夙懷忠憤,寧違朝命,毋害生靈,決計與洋人聯絡,互相保衛,當派商約大臣盛宣懷,及上海道餘聯沅,與各國領事申明各不相犯,訂約八條:(一)是上海租界歸各國共同保護,長江及蘇杭內地,歸各省督撫保護,以保全中外商民生命財產為宗旨。(二)是長江及蘇杭內地,洋商及教士產業由地方官一體保護,並禁止謠言,嚴拿匪徒。(三)是各口岸外國兵輪,仍照常停泊,惟約束水手人等不準上岸。(四)是各國以後如不待中國督撫商允,竟派兵輪駛入長江等處,以致百姓懷疑,傷害洋商教士生命產業,事後中國不認賠償。(五)是吳淞及長江各炮台,各國兵輪不得近台停泊。(六)是上海製造局廠一帶,各國兵船勿往遊弋駐泊。(七)是內地如有各國洋教士及遊曆各洋人,不得自往僻地,致遭不測。(八)是租界內各種防護,須安靜辦理,切勿張皇,搖動人心。各國領事相率簽押。自此東南一帶安若苞桑,中外人民盛稱各督撫威德。後來停戰議和,鴻章北上,也將這事援為話柄,與外人和平交涉,方將滿清的宗社又保存了十多年。這也是東南人民尚有幸福。載漪還時頒矯詔,申諭各省督撫,殺逐洋人,各督撫絕不為動。隻直督裕祿、晉撫毓賢遵照辦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