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槍聲又響。這槍聲來自西邊,聲音和礦警打的槍不同,是“三八大蓋”的槍響:“巴勾!”“巴勾!”接著,看到前邊遠處紀振生、田樹森帶領的西路隊伍呼啦啦亂了套。槍聲中,遠處那夥礦工散開了!槍聲揪住節振國的心!一聽這槍聲,節振國立刻想到:難道是鬼子兵營裏放的槍?難道鬼子真的出來幹涉了?他並不怕鬼子,心裏仇恨鬼子,早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正盼著有個機會殺鬼子呢!可是,現在,一聽那槍聲,他的心亂了!剛才同礦警作戰,十幾個礦警,雖然有槍,打傷了一些礦工,卻還能頂得住,趕得跑。現在,日本鬼子上來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一看礦工們現在散了攤子的這個樣子,遇到了拿槍的鬼子兵,勢必要造成更大的死傷!這一想,節振國的心怎能不亂,擺在麵前的是一種進退維穀的局麵。要是進,看來困難了;要是撤,混戰了一場算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隊伍分散成這樣,要撤,也難下命令一起撤了!想到這些,節振國皺起雙眉。
正想著,隻見剛才向北逃跑的礦警又回過頭來打槍了!本來由西往北包抄礦警的由紀振生、田樹森帶領的斧子隊,這時踢踢啪啪都往節振國這兒跑來了,槍聲“巴勾”“巴勾”仍在響。難道西邊真有鬼子出了兵?
節振國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沒有指揮過這樣的戰鬥,真是拿瞎了!他朝那些跑散的礦工們髙叫:“別跑!堵住!堵住!”有的人留下匍匐在坑木、煤筐後邊,有的人卻還一個勁兒地往後跑。
遠處有小屋擋住視線,槍響仍在傳來。節振國一把拽住一個從那邊飛跑過來的糾查隊員,一看,原來是老實憨厚的張惠,忙問:“怎麼了?”
張惠喘著粗氣,那張胖胖的圓臉上露著驚恐,掄胳膊瞪眼地吼著說:“鬼子來了!他媽的!好幾十!都是從西邊架梯爬牆過來的……”
節振國急忙又問:“小紀呢?”
張惠滿麵是汗,喘著氣說:“他帶人衝上去以後,我見他掛了彩給鬼子逮去了!幸好田大頭帶著人撤了!”“田大頭”指的是田樹森。
槍聲更緊,節振國心裏掛念著紀振生,對張惠說:“跟我上!”又一招手髙嚷:“不怕死的跟我來!”說著,亮斧就要衝上前去。
但,就在這時,身後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上來緊緊拽住了他的左臂。
節振國火燎毛似的回頭,閃電似的瞟了一眼,是胡誌發!胡誌發額上淌汗,態度冷靜,可是節振國從眼神裏覺察到他心頭比誰都更不安,上氣不接下氣地“啊”了一聲,說:“老胡!你也來了!”
胡誌發有那種臨危不懼、安如泰山的鋼鐵性格,眼睛張望著四麵,點點頭,說:“老節!不能再這麼蠻幹啦!快撤!”
節振國咬著下唇,眼望前方,以一種髙亢剛毅的聲音板上釘釘地說:“不行啊!我得掩護搶煤的工人和家屬!”
胡誌發臉色沉重,說:“搶了煤的家屬已經由關師傅他們護送著安全撤走了!”
節振國“唉”了一聲,搖搖頭,感情複雜,說:“不行!紀振生給鬼子打傷逮去了!我跟他們豁上了!”
胡誌發搖頭,用手背擦著額上的汗,語氣像鋼鐵似的堅硬:“豁上了有什麼用?你現在是糾查大隊長!你不能一死就算完!這樣去送命,不是英雄!”節振國聽到槍聲還在響,咬牙跺腳,要掙脫胡誌發的手,說:“我們三人義同生死,我不能見死不救!”
胡誌發鬆了手,嚴厲地叫了一聲:“老節!”但是懇切地說:“難道你就為了個人義氣,不顧趙各莊這一萬三千窮兄弟了嗎?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他們說這些話時,都是你來我去說得很快。槍聲仍在“巴勾”“巴勾”響,子彈叫囂著飛過頭頂。這幾句話像重錘敲鼓,敲得節振國清醒了!他“唉”的長歎一聲,跺著腳,眼圈紅了。
前邊遠處,被橫七豎八的舊坑木、煤筐隱約遮擋的地方,出現了閃閃的刺刀刀尖,穿黃軍衣的鬼子兵,正在往這邊搜索著竄過來。胡誌發把手向後一揮,說了一聲:“快撤!”又用手一拽節振國,決斷地說:“老節!走!”
節振國額上冒汗,心有不甘地說:“我得上東邊看看,夏連鳳、梁凱他們帶了人在那兒!”他的責任心,促使他先想到別人,後想到自己。他覺得自己應該衝在最前麵,撤在最後麵。
胡誌發是了解他的,拽著節振國走,說:“他們早撤了!”
槍聲仍在響!
節振國同胡誌發和張惠等會合一批斧子隊飛步撤下來。離開煤場不遠,隻見迎麵揚起灰塵,呼呼啦啦一陣風來了妤幾百人。一看,原來是關清風帶著接應的人找節振國來了。
關清風白須飄拂,懊喪地說:“振國!不聽老胡的話,吃了多大的虧啊!”節振國聽了,皺眉不語,但心裏很不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