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教授去金澤的時候好像在逃難。
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在金澤的旅館裏,我和教授再一次夜談。
教授突然問我:“還記得那家情人旅館嗎?我們在一起談論了很多事?”怎麼可能忘記。那一天是二十六日,在情人旅館,在二樓的三號房間裏,教授和我,差一點就做了那件事。教授接下去說:“那一天在沙發上,我問你可不可以的時候,你的身子就抖起來,好像小女孩十分害怕的樣子。我內心憐恤的念頭一閃乎,那勁兒就過去了。”
教授又用和那天一模一樣的目光來看我了。想象我的身體上殘留著的翔哥的氣味或許清晰可辨,我發現了那一縷黑暗。與女人的一次談話令黑暗變得無法挽回。這一次我微垂著頭,教授特異的目光我是用心感覺到的。感覺到的一刹那,我發覺教授與我在我內心深處的某一點上相遇了。之後教授和我同時伸出了雙手,將對方擁抱在懷。這一次的性交與我來說是一次意外,是教授贏了的一次賭博。
接下去的纏綿激烈而又錯亂。
彼此自焚而又焚了他人。
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深深地汲了天也汲了地。多少次就好像死去了又醒來。
……雨過河原。滿屋子的聲音似乎在一刻間靜止下來。
枕並枕我和教授倒在床上,許久許久無話。
教授打開電視機,將頻道遙到五,兒時即看過至今仍記憶猶新的名片“插曲”。非彩色,黑白中我叫不上名字的男女影星正擁抱在一起。雖然是做戲,看起來卻和真的一模一樣。我看了教授一眼,教授好像正入了男女影星的戲中。我想起我為翔哥的太太算過的命。我將目光轉回男女影星,我對教授說:“教授您看銀幕上演著的正是銀幕下的事。”教授又一次地撫摸了我。這一次不僅僅是恍惚,更有衝動。
男人和女人,經曆了一代又一代,如今是我和教授兩個人,也終於走過來。
事情過後我發覺自己有一點點兒的後悔,一點點兒的呆怔和一點點兒的親情。
我想如果今天和教授不發生這種事,我永遠不會想以後的一生一世的事情。明明多了的這一件事使所謂的愛情增了一份奇妙也損了一份奇妙,我卻是將正渴望著的被撫摸的感覺一念轉向了對穩定的需求。我知道自這件事發生後我和翔哥的關係就會有很大的改變,或者幹脆結婚。三十多歲的我已不想再玩。我想問問翔哥,我的一生是否都可以依靠他?我問教授:“教授,女人可以一輩子都依靠她所愛著的男人嗎?”
教授說:“世界上最不能得到保障的就是男女之間的事。”
教授笑著對我說:“問這個問題的你不像一個作家而像一個傻瓜。”
教授說:“你這個傻瓜!” 我沉默了許久,內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斟酌教授的兩句話,慢慢地便覺華麗炫目,淚水就情不自禁地自臉龐滴流下來,滑向耳際,永不停止似的。每一天自東方升起的太陽其實永遠是那同一個太陽。
教授懂得這個道理,因此教授也懂得我的淚水。教授不再說話,教授隻是用小手帕將我臉上的淚水拭幹淨。這一刻教授凝視我的目光開始有溫柔和傷感。華麗潛入我心底。這一刻的華麗是我和教授相識、相結合以來最美的一次,也將是最後的一次。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是翔哥的妻子或者是翔哥的過去的女人了。無論是哪一種結局,我覺得都是名正而言順。
我抱住教授,再抱緊一些。這一刻的心底則是波濤萬丈。一半是現實,一半是憧憬的時候,原來是這般的華麗。我想對教授說祝福我吧,也祝福你自己。為了現在我和翔哥可以相愛,也為了……我本來是想為了將來和永遠.但我竟失卻了勇氣想下去。將來難以為繼,未來也難以設定。我必須喘一口氣。
一眼就看見茶幾上前日買來如今已近凋萎的玫瑰花。紫紅色依然鮮豔並濃重。生命也依然存續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問教授,我說:“教授,三十多歲的女人了,是不是已經很老很老了?”教授微笑著不作回答。教授是不是不置可否呢?
再看教授臉上的笑意,正慢慢地消逝,本來隨笑意洋溢著的明媚,在我的有心或無意下,正仿佛某一種華麗的裝飾般叮叮咚咚地滾落下來,滾向四方。明明是生命中最華麗的一刻,我卻感受著生命的流光為荒枯而去的其一個過程,不該想到的卻是想到了。身為女人,知道這是最後的華麗。
女人的最後的華麗。
好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不斷地追憶起金澤,追憶起與教授之間的一夜風流。那一夜為什麼有那麼華麗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