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將近中午,趙亮才睡醒來。這是他自打記事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瞌睡。他想不到,還有這麼暖和的被子,還有這麼溫暖的房子。夢中的仙境,應該就是這樣吧?
趙亮鑽出被窩,四處張望,發現謝長倌的房子,一半在山洞,一半凸出去,依山搭建。山洞裏麵是冬暖夏涼。凸出去的部分可以晾曬衣服等物品,不至於潮濕陰暗。
趙亮心下嘀咕,想不到,看上去傻傻的謝長倌,這麼能幹。山洞裏麵掛滿了動物的皮毛,有兔子的,獐子的,野羊的,甚至還有一張老虎皮。墊在床上的,也是鬆鼠皮,摸起來軟軟軟的。
轉過一個角,趙亮看到另外一個山洞,卻是廚房,謝長倌在廚房裏麵做飯。空氣中溢滿了肉香,趙亮肚子不自主地咕咚起來,口水就不斷往外冒出來,他使勁咽口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謝長倌看到他這副樣子,知道他餓了:“餓了吧?先拿塊肉去吃。”說著,拿過砍刀,鍋裏煮著的一大塊肉切了一坨精瘦肉,交予趙亮。趙亮接過來,忙不迭地放進嘴巴裏啃起來。謝長倌來不及提醒他,他的嘴巴已經被燙得起了一個大泡,他疼得扔了肉,捂著嘴巴直叫喚。謝長倌趕緊進了另外一個屋,拿出一坨膩膩的油,塗抹一些在他嘴巴上,說:“很快就好了。”果然,油一抹上去,嘴巴清涼。謝長倌說:“獾子油,治療燙傷是最好的。上次趙向發村長的老母親,被沼氣燒傷,我就用這個油治好了。”
謝長倌像換了一個人一般,有條有理地繼續往下說:“你到這裏來,與我作伴,我很開心。以後我們兩個就是一家人,你可要聽話哦。”
聽了他這個話,趙亮覺得詫異,這並不是他心目中的謝長倌呀!那個傻傻的,被眾人愚弄的謝長倌,和眼前這個說話條理分明、做事一絲不苟的謝長倌,分明不是一個人。
兩人吃完飯,謝長倌在趙亮的幫助下,在附近清理出一個破舊的山洞,給趙亮搭建了家。這個山洞和謝長倌的山洞有個小洞相連,隻是出口在另外一側。這樣,趙亮有了自己的獨立空間。謝長倌又把山茅草拿來,厚厚地墊好了床,拿出一床舊的棉絮,墊在茅草上,又給他鋪了一層狗皮。
趙亮坐上去,差點被彈了下來,心裏十分感動,卻有些不解:“不是說隻在山上呆一個星期的嗎?還給我搭一個房子呀?難道我要長期住在這裏?”
謝長倌點了點他的腦袋說:“伢子,他們把你扔給我啦。沒有人管你的!誰會管你?唉!”
趙亮不相信,等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確實沒有人來接他,也隻得安心在山上住下來。
其實,趙亮在山上,倒也很輕鬆,所謂放牛,不用費多大心思。
老牛青青,20多歲高齡了,子生孫,孫生子,子子孫孫一大群,村裏的其他牛,叫它媽媽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它卻堅強地活下來,老得皮包骨,村裏人不忍心殺它吃肉,便要趙亮放著,等它老死。趙亮的工作簡單,早上將繩子一解開,老牛便自己出去。晚上等它自己走回來,再將它係上。
因此,趙亮有的是時間胡思亂想。望著莽莽蒼蒼的大森林,有時候他會生出很多恐懼感,這裏麵也有人嗎?有神仙嗎?傳說中有野人,野人和人一樣會思考說話嗎?亂七八糟的想法,不好和謝長倌交流,憋在心裏,又變成了種子,生出更多的想象來。
在以後的歲月裏,趙亮的思維習慣和別人不一樣,遇到事情,就有很多符號在腦袋裏麵閃現。比如老牛的眼淚,大山的眼睛,神仙的獰笑,山洞的黑暗等等。
隨著時間的推移,趙亮的疑惑越來越大,眼前的這個謝長倌,越來越陌生,不是大家心中的那個小醜一般的謝長倌。
在村子裏麵,謝長倌是大家開玩笑諧謔的對象,他永遠是那麼地謙卑,永遠不知道生氣,像漫山遍野的野草一樣不起眼,甚至像狗一樣恭順,彷佛他的存在,就是供人取笑,找樂子的。
可是,一回到山上,他就像國王回到自己的領地,換了一個人,精氣神回到了猥瑣的軀殼,就像癟癟的輪胎,充上了氣,身板也挺得直了。雖然話還是不多,可是沉思的眼神有了某種內容,有了某種情感,有了一種尊嚴感,令人不敢輕易打攪。
幾乎每一天傍晚,謝長倌都要坐在遠處的石頭上,遙望西天,遙望西方那座高高的山峰,眯縫著眼睛,一動不動,一坐就是兩個時辰,遠看像一尊雕塑。趙亮看著那山峰,雖然高聳,卻也普通,有什麼值得長久凝望呢?
盡管謝長倌吩咐過趙亮,不要走遠,山裏有豹子、毒蛇等野物。可是趙亮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天,他放牛的時候,稍微走遠一點,就遭遇到豹子。
那像老虎一樣的身上斑斑駁駁的動物出現在趙亮麵前的時候,趙亮嚇得動也不敢動,全身發抖。慌忙間,他找了一棵樹爬上去。
豹子在樹下吼叫,搖晃大樹。幾次試圖爬上樹來。趙亮揮舞著砍刀,嚇唬豹子。雙方這樣對峙著。
趙亮大喊救命,可是這無邊的莽原,哪裏有人聽得到,回答他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鬆濤。
慢慢的,豹子也累了,趙亮也喊累了,相互對視著,不敢放鬆警惕。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太陽也快落山了。
那時候,趙亮幾乎絕望。
突然傳來一聲暴喝:“畜生!”
森林裏麵的一聲叫喊,特別響亮。驚醒了趙亮,也驚醒了豹子。
“謝長倌!”看到了有人來了,趙亮高喊:“我在這裏,謝長倌,快救我!”全村,無論老幼,都喊謝長倌大名。
豹子見到謝長倌,有了新目標,轉過身去,向他逼近。
謝長倌竟然不躲避,彎著腰,靜靜地站著。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緊張地盯著豹子,手裏拿著一把砍刀,不斷地比劃著,變換角度。
豹子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一飛躍,撲向謝長倌。謝長倌似乎沒有逃開,隻是敏捷地低了一下身子,從豹子身下鑽出來。
豹子見狀,十分憤怒,發動第二次進攻。謝長倌如法炮製,豹子又撲空了。
趙亮看得傻了,擔心謝長倌打不贏贏豹子。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豹子倒在地上,掙紮了幾下,再也不動彈。。
謝長倌看看鐮刀,站直身子,喊道:“趙亮,下來!”
趙亮顫抖著問:“豹子呢?”
謝長倌語氣輕描淡寫:“死了!”
“死了?”驚魂未定的趙亮下得樹來,靠著謝長倌前行幾步,果然看見豹子趴在草叢中,脖子上還在流血呢。
“好久沒吃豹子肉了,想不到你送上門了!”謝長倌邊對豹子說話,邊找了一些草,綰草結成繩子,把它脖子和後腿上綁上,對趙亮說:“來,發呆呀,抬下去!”
趙亮跟著謝長倌下坡,驚魂不已的他慢慢平靜下來:這個60多歲的老漢,厲害呀,不僅厲害,簡直就是英雄。
“長倌爺,你怎麼把豹子打死的?我都沒有看清。”不知不覺間,趙亮對謝長倌的稱呼變化了,語氣也恭敬很多。
“嗬嗬,以後你就知道了,老了,反應慢了,要不然它哪裏有機會反撲第二次!”謝長倌是真誠地沮喪。
說來也巧,次日中午,劉金山就拎著一壺酒,上山來看謝長倌。
一年上頭,沒有人到山上來看他們,隻有劉金山是例外,他每隔個把月,就來上來一趟,每次都拎著一壺酒,大約有十斤左右,來了之後,與謝長倌也是很少說話,默默地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或者就在山上歇著,或者就歪歪斜斜地下山去,謝長倌也不留。
看到劉金山,謝長倌特別興奮:”老頭子,你會找時間呀。昨天剛到了一頭豹子,你就上來聞香味!今天烤肉吃。“
劉金山嗬嗬地笑,不說話,默契地拿起砍刀砍豹子。謝長倌便準備作料,兩人默默地忙綠著,一會兒豹子肉就烤熟了。香香的肉味彌漫開來,趙亮的口水就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