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八點多鍾,待陳學武來到報社,趙亮和他說了古大爺的題材,邀請他一起去采訪拍照。陳學武見這個題材比較複雜,雖然有新聞性,卻有點扯不清,涉及到城管,怕發不出稿子,做無用功,便不甚想去。無奈,趙亮隻得一個人前去采訪。
按照爆料人白如山的指點,趙亮騎車來到三環邊上的一個城中村,叫做紅光鎮定海村的地方,花了近一個小時。趙亮有點感慨,古大爺推著水果車,從定海村到牛市街去賣,來回一趟不要四五個小時嗎?看來,他掙錢也真是不容易。
所有的城中村都一樣,房子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電線電話線將天空雜亂無章地分開。沿街到處都是擺攤設點的人,叫賣各種生活用品和時令蔬菜,地上汙水橫流,垃圾遍地。看起來亂七八糟,缺乏管理。
白如山是個40來歲的精壯男子,見到趙亮,激動不已:“辛苦你了,趙記者,想不到你肯到我們這種偏遠的農村來采訪。古大爺太可憐了,他老婆是個瞎子,腦子不好使,也不管事,有個女兒,才七八歲,是收養的一個棄嬰,叫做丁丁。古大爺拚命做事,就想將這個女兒丁丁撫養成人,供她讀書。卻不料遭到這樣的禍事,被打得厲害,回來以後,就沒有進食了,我勸他到醫院去,他偏偏堅持,說是休息一下就好,肯定是想省錢,我也不好勉強。一會兒你快去看看,幫忙勸勸,好歹到醫院檢查一下。”說話間,就到了古大爺居住的地方,是一個大院子的偏廈,大約有十來平方米。白如山帶著趙亮進入屋子,喊道:“古大爺,生活報的記者趙亮采訪你來了!”
趙亮進了房子,覺得裏麵倒也幹淨,隻是有些黑暗,靠門邊擺放著煤氣爐,旁邊放著一些碗筷,看來是做飯的地方,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個小方桌,放著一個描繪著熊貓的小書包,旁邊是四把塑料矮椅子,都已經開裂。最裏處放了一個高低床,古大爺躺在下麵的床上,旁邊坐著一個老婦,是個瞎子,聽到來了人,摸索著站起來,張羅倒茶,白如山忙說道:“您坐著,我們來看看古大爺。他好點沒有?”
那婦人憨憨地笑了,說道:“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他的好壞!”正說話間,一個7歲左右的女孩進來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膽子卻大:“白叔叔,我爹老是睡覺,也不說話,好嚇人的,我今天就不敢去上學,剛才到診所去,想請個醫生來看看,可是他們說沒有空,您想個辦法,救救我爹吧!”說罷,懂事的孩子跪了下來。
看著這一家人,趙亮突然想到了秋草,在瑟瑟的寒風中,抖動著身子,無助地等待著寒冬的來臨。
趙亮略通醫道,忙搶上前,伸出手到古大爺的口鼻處,探了探,發現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心中暗叫不好。古大爺的臉色,已經蠟黃,眼窩深陷,眼皮抬不起來了,趙亮緊急地說:“得趕緊送醫院。”
白如山為難地說:“進醫院就要錢,他們家,哪裏來的錢?”丁丁聽了,掏出自己口袋裏的一元錢,遞給白如山,苦求著說:“白叔叔,求求您,我的早餐不吃了,您把我爹送到醫院去吧!”趙亮說:“救人要緊呀,先送醫院再說錢的事情,我們報社也可以發動讀者捐款,千萬不要遲疑了。白大哥,你去找人來抬他到醫院去。抓緊,都則就晚了。”
此時,古大爺的手動了動,吃力地睜開眼睛,臉上泛出潮紅。趙亮知道,隻怕是回光返照,忙將丁丁拉到床邊。古大爺見了小女孩,摸索著拉了她的手,吃力地掙紮,想坐起來,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了“啊啊”的聲音,兩行清淚流了下來,人就頹然地跌在床上,拉著丁丁的手,還在用勁,往墊絮裏麵摸索,順著他的手,丁丁在墊絮裏麵摸索出一塊紅布。古大爺點點頭,看著小女孩,指著紅布,又指了指白如山。小女孩見狀,將紅布交給白如山。古大爺見了,微微點頭,嘴巴張了張,什麼也沒有說,就閉上了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丁丁以為他睡著了,撫摸著他的臉說:“爹爹,我們到醫院去吧。哎呀,白叔叔,我爹爹怎麼越來越涼了,他是不是冷呀?”
白如山展開紅布,隻見上麵用紅線繡著:丁丁,父親:丁得中,母親:於秀敏。還有年月日時辰。原來這是丁丁的真實身份,便慎重地收好,揣入口袋。
此時,外麵看熱鬧的鄰居也擠了進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醫生太黑了,好歹算是鄉裏鄉親,喊你來看個病,都推三阻四,還想在定海村混不?”“是呀,先把這家醫院趕走,再說。”村裏不少人平日就覺得這家醫院宰人,十分不滿。今日裏得了理由,豈會放過麼?便有幾個漢子朝著醫院方向衝過去,被白如山喝止:“人死了,少不得各位鄰居鄉親出點力,我們鄰居湊一點錢,村上補助一點,好歹會讓他火化了,入土為安,免得成為孤魂野鬼。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況且生活報的記者同誌在這裏,豈容你們胡鬧?”
聽說記者在現場,大家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喊冤說道:“記者同誌,他是被城管打死的,你們要主持公道呀!”“這一家,以後怎麼辦哦?”
趙亮失魂落魄地趕回報社,將這家人的苦情,與毛建國說了。出身農村的毛建國倒是有同情心,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揉揉紅腫的眼睛,歎了一口氣,說道:“趙亮,你是新入行,見了這麼苦難的事情,一下子難以接受。我做了三年社會新聞了,見得多,心都麻木了。但是這家人,實在是太慘。老百姓對於城管執法一直很有意見,打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覺得應該監督一下。城管要不收斂一點,以後會出更大的事。這樣吧,我們向陳總請示一下。”
陳中聽了,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起來,習慣性地抹了抹那一綹標誌性的頭發,在辦公室急速地踱步,大喊:“好題材,好題材。好久沒有這麼好的題材了!趕緊派出攝影記者,到現場拍圖片,派出得力的記者,采訪城管、派出所、民政、當地老百姓,把這個題材做大,搞出一個專題,不惜版麵,起碼兩個版麵。毛建國,你去落實,再找評論家評論一下。哦,對了,這家人確實可憐,請采訪的記者,帶1000元慰問金去。”
毛建國迅速去落實陳中的指示,安排趙亮負責現場的采訪,趙亮接了任務,和陳學武坐報社的采訪車,到定海村補充采訪去了。聽了趙亮敘述古大爺死前的場景,陳學武十分後悔,錯過了抓怕好新聞的機會。他自己估摸著,如果把丁丁拿出一元錢的鏡頭搶拍下來,隻怕可以獲得全國性大獎。遺憾歸遺憾,世上哪裏有後悔藥吃。於是,他暗下決心,以後趙亮的社會新聞采訪,盡量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