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長江洪峰果然全麵退卻,抗洪搶險取得階段性勝利。根據天氣預報和水文監測信息,一下子很難得有大的洪水。趙亮惦記著高山區垮橋的追蹤報道,謝絕楊乾坤的挽留,很快趕回大鳥市。
有了重大報道,趙亮像打了雞血,興奮不已。這天一大早,他來到辦公室,意外地見到梁芷來得更早,已經在辦公桌前讀報紙。粱芷見了他,歡快地將報紙遞過來:“又是頭版頭條哦!”他趕緊看報紙,果然,前一天寫的全部上了版,頭條就是《國際橋梁專家質疑新橋質量》,次條是《中央氣象台專家稱此次洪水談不上百年一遇》。
想象著高山區那些人看到報紙時候的狼狽樣子,趙亮開心地笑了。
梁芷眼尖:“這麼開心呀!你就不想想那些人該如何傷心。太不厚道了。你怎麼有點仇官的傾向,是不是像魏延那樣天生反骨?”
趙亮一怔,愣在那裏,心裏默默想道:“難道我真有反骨?為啥一做批評報道就激動呢?”
梁芷來實習,隻是好玩。她並沒有趙亮的新聞抱負。像她那個家庭出身的人,對於社會也不怎麼關注,更不可能有一種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所以,新聞界的一些筆杆子,所謂的名人大腕,一般都是窮苦出身,隻有這些人,才會對於農民和底層人士的悲涼感同身受,才有維護社會正義的衝動。一些小市民階層,反倒沒有這樣的情懷,隻圖自保,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可是學校有硬性規定,必須要實習,而且實習期間的成果,要作為評選優秀畢業生的依據。當初要趙亮帶自己,其實隻是一時衝動。她也知道趙亮是新記者,出大報道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想不到,趙亮運氣好,抓了一個好題材,幾乎天天上頭版頭條,自己的名字也跟著掛著,實習成績肯定其他同學都比不上了。真是意外之喜呀。梁芷也很開心,看趙亮的眼神就有些熱辣了。
“今天有什麼動靜?”趙亮不敢看梁芷的大眼睛,低著頭問。
粱芷問:“讀者來電話,都是大罵,痛斥貪官汙吏的。沒有一條有價值的線索,今天我們采訪什麼呢?”趙亮說道:“這個采訪報道是陳中親自抓的,我得去找他問問。”到了陳中辦公室門前,卻是大門緊閉,不知道他來沒有。總編室的人說陳總來了,卻不讓進,說是他很快忙,沒有空。
的確,陳中雖然來了,卻在想事情,不讓打攪。
原來,他早上騎著自行車,剛出小區大門,見到宣傳部何夕部長的車開出小區,正要避讓,何夕部長搖下車窗打招呼:“陳總編!本來要給你打電話,見到你正好。”
何夕部長是大鳥日報的前任總編輯,陳中的老上級。陳中馬上迎上去問安。
何部長開門見山:“這幾天有點忙,有個哲學命題一直沒有時間想清楚,你是哲學係的高材生,幫我想想。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窮寇莫追,又有句話叫做宜將剩勇追窮寇,這不是矛盾的嗎?”說完,鑽入車內,伸出頭說:“改天找你請教,今天還要開常委會。”其他人的話,陳中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主管部門領導的話,陳中必須好好琢磨,他一上午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麵苦思冥想:部長是什麼意思?部長是誰?市裏麵的第一筆杆子,第一理論家,被人稱為“何克思”。他向自己請教,決然不是真心請教,而是傳達某種意思。想著想著,陳中就明白了。
到中午時,他打開門,到了社會新聞部辦公室,一字一句對毛建國說道:“垮橋報道,有動態就寫個稿子,沒有動態,就算了。不要再策劃這個事情。”趙亮在旁邊聽了,心一下子冷了下來,可是也無可奈何。
下午兩點,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進門就大喊:“重大新聞,震驚全世界的重大新聞。”驚得辦公室的人都從半昏半睡中醒來。趙亮坐在門邊,便說道:“慢慢說,不要著急,一驚一乍幹啥?”那個男子反問一句:“震驚世界的新聞,你們要是不要的話,我就到對麵都市報去了。”很多讀者都已經弄清楚都市報和生活報的競爭態勢,經常用這樣的話來威脅報社。趙亮已經習慣,也不在意,說道:“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我們新聞線索多得是。”
那個男子輕蔑地一笑:“本市發現130歲的長壽老人,你們有這個線索嗎?本來我是想給都市報提供這條線索的,但是他們給的線索費太少,我就到你們這裏來了。”趙亮問:“你要多少錢?”那男子說:“不多,就是500元。要知道,現在世界上活著的最長壽的是122歲,我們這裏有130歲的,不是世界最長壽的嗎?”500元的線索費?趙亮驚訝得合不攏嘴。
一直在仔細聽的毛建國說道:“如果是真的,我們一定給你500元。隻是那個老人在哪裏呢?”那男子說道:“一手給錢,一手給線索。你不拿錢來,我怎麼能告訴你?萬一你不認賬,我不是虧了?”毛建國說:“你好歹拿個證明來,空口無憑,我怎麼可能拿錢給你呢?”那男子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幾張紙,原來是個判決書的複印件,蒙住了其他信息,隻將關鍵部分給毛建國看:“案犯某某某,富農,犯案時78歲,長期在外流竄,1952年8月回到老家,接受群眾****。不料其劣行不改,趁著群眾放鬆警惕之時,竟然想強奸10歲幼女——經本院審判,被告因為犯下思想強奸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經過近四十年的改造,該犯刑期已滿,予以釋放。”那男子又翻了一頁,將落款日期給毛建國:原來是十年前的釋放決定書。
那男子見毛建國將信將疑,就說道:“前幾天,法院通知我們村裏麵去領人,可是村子裏麵的年輕幹部,都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你們不相信,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我們,剛開始也以為是假的。可是人民法院,會騙人嗎?後來走訪了好幾個老人,他們依稀記得有這麼一檔子事。想不到這個老人,竟然在監獄呆了40年,還活著,真神奇。”
毛建國看了,覺得這個事情,新聞價值不小,便先行到總編室借了500元,墊付給那個男子,隨即安排趙亮去采訪這個事情。趙亮因為惦記著垮橋事件的進展,便請求毛建國另行委派他人。毛建國見他有事,沉吟了一會,便要攝影記者陳學武隨著這個男子去采訪。
粱芷很奇怪:“趙亮,你平時見到線索,早都撲上去了,為什麼對於這個線索不感興趣?”趙亮說道:“我現在一心都在垮橋上麵,哪有心情做其他事情呢?況且這樣神神叨叨的事情,我很懷疑,80歲能夠強奸?還能在監獄呆40年不死?”粱芷說:“那你為啥不說出你的懷疑呢?何必要陳老師去上一次當?”趙亮說:“這是事情我拿不準,萬一是真的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主要是我現在就想繼續做垮橋的報道。”
兩人正說著話,趙德芳帶著一個男子來找趙亮,她滿臉春色,熱情洋溢地說:“弟弟,這是我的律師,上次跟你提到的,曹正義,大鳥市最有名的律師。”曹正義約摸四十來歲,中等身材,微微發胖,略微禿頂,滿臉含笑,一看不是機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