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五歲的時候,徐廣指著顧惜琴微微隆起的小腹對阮徽笑著說道:“這裏麵,注定是我徐家的媳婦。”
阮徽笑而不語。
四年前,徐寧一歲,徐廣也曾這樣指著大夫人的肚子對阮徽說:“若嫂夫人誕下一位小姐便指給犬子如何?”
數月後,大夫人產下了長子阮承。
兩年前,徐寧三歲,徐廣摸著下巴說:“阮兄若是喜得千金就指給我家寧兒做媳婦吧?”
然,數月後,大夫人產下次子阮商浚。
這一年,徐寧五歲,顧惜琴有了身孕。
徐廣再次涎皮的貼過來,搭著阮徽的肩膀,笑的見牙不見眼,心道,我就不信你阮徽命裏無女。
某一夜,顧惜琴夢見一尾錦鯉縱身一躍化而為龍,這昭示著將生下才貌雙全的女子。
第二天,顧惜琴臨盆。
小孩膚白如雪唇紅若脂,一雙漆黑的眸子盈盈似水,美的不像人間之色,卻可惜,依舊是男兒身。
佛祖曰:世事難料。
命啊,這都是命。
阮疏桐的百歲筵,徐廣捶胸頓足,在院中提劍暴走,險些砍得滿園□□盡凋零。
阮徽扯著徐廣的袖子賠笑:賢弟息怒。
徐家三代皆是武將,徐廣更是個中翹楚,身長八尺有餘,長得劍眉星目,虎背熊腰。徐寧卻不知道隨誰,細目長眉,生的很是清秀,不喜歡練劍,隻愛捧著書安安靜靜的看,一看就是一天。
徐廣常看著這個兒子不爽,此刻,兒媳婦沒討到,看著兒子坐在一邊看書,小身子骨怎麼看怎麼弱柳扶風氣就不打一處來。
繈褓中的阮疏桐似乎感到了小院的不尋常氣息,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任憑奶娘怎麼哄也哄不住。
各種聲音夾雜,何其聒噪。
徐寧終於沒法靜心,他合上書,默默站起身看著父親,小小年紀卻頗有些與年紀不符的器宇軒昂。他走到阮疏桐身邊,伸手抹去阮疏桐腮邊的一顆淚水。
阮疏桐咧著後槽牙齦(--!)眼睛眯成一條縫哭的很傷心。
徐寧皺皺眉,複又伸出手,指腹細細拂過阮疏桐的臉頰。
阮疏桐忽然不哭了,隻是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徐寧。
徐寧又去摸阮疏桐的手,不想手指被阮疏桐抓住,小孩子咧著嘴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叫什麼,卻不哭了。
徐寧抬起手,想要抽回手指,小孩竟緊緊抓這,水汪汪的眸子中似含了天大的委屈。
徐寧隻好由著他這樣抓著自己,細細摩挲小孩的皮膚,小少爺的手,好軟......
阮徽推推徐廣:“令郎似乎與疏桐很有緣呢。”
算命先生說:徐寧命裏無妻。
徐廣跳起來,掀翻了算命先生的攤位,一手抱著徐寧一手牽著他的汗血寶馬,拖兒帶女(?)的走了。
徐廣發誓要定下兒子終身大事。
時值陽春三月,和風回暖,正是發情的好時節。
徐廣換下往日裏的鎧甲勁裝,穿了一身淺色的袍子,係著淺色發帶,一派儒將裝扮敲開了太師府的大門。身後還跟著一溜兵卒,統一著裝,整齊劃一踏正步。
太師的小孫女今年五歲,正好配他家寧兒。
要說徐廣其實長的不錯,隻可惜啊,戰打多了,線條太硬,眼神太利,隻是站著就不怒自威。加之平日裏練兵有素,身後那兩排兵士搞得像閱兵式一樣,昂首挺胸,站的筆直,表情冷峻肅殺,隻差有人振臂一呼,便一齊高喊:保家衛國,寧死不屈!一副慷慨就義的摸樣。
太師嚇得當場高血壓發作,白眼一翻,厥過去了。眾人掐人中,灌湯藥熱火朝天忙成一團。
待太師緩過氣來才搞清楚,徐大將軍是來聯姻的,不是來“雷老虎搶親”的。
太師按著胸口順氣,虛弱的說:“不敢高攀,不敢高攀喲!”雲雲。
徐廣隻好窩著一肚子火帶著人又浩浩蕩蕩的回來了。
徐寧坐在窗子前,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看見徐廣進來,垂頭喪氣,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純淨之氣,頓覺如沐春風神清氣爽。這父子倆天生冤家不對頭。
徐寧大聲朗誦:輔讚藏諸用,庸人自擾之。惟公知好靜,與物盡忘私。
徐夫人一邊為夫君寬衣,一邊忍不住掩嘴偷笑。
徐廣問:“什麼意思?”
夫人答:“活該。”
徐廣暴跳如雷,衝過去,提著徐寧的腿,一頓暴打。
徐廣堅信棍棒出孝子。
徐寧抗議:家暴!
廣曰:駁回。
簡單加粗暴的家教啊!
徐寧是一個心比天高的人。其實,在郢朝,這樣的人並不少。不過,像徐寧這樣真正有資格的卻不多。大部分,隻是那些所謂的飽學之輩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故作清高罷了,實則不過泯然眾人矣。
而徐寧不一樣,他是真的很有才學,這從他老爹每每的叫罵中可以看出。徐廣常常威風凜凜的站在院子中央嗬斥徐寧,類似什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到底還能幹嗎?
又或者:百無一用是書生。
雲雲。
徐寧基本當他老子是一團發癲了的空氣直接無視,有時候被說的煩了,就放下筆,念叨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聽到這話徐廣這隻小麻雀就撲騰著小翅膀橫掃千軍,整個將軍府仿佛經過風暴洗禮,一派蕭索之景,若是有人在此刻拉上一曲二胡合著塤悲戚的哀鳴那就非常應景了。
而此時,徐寧會悠然靠在小橋邊,長長的歎口氣,搖頭說道:“匹夫。”
如此一晃,十多年光陰就這樣過去。
十七歲那年,徐寧進士及第,在大理寺謀了個差事。
說起來,這個差事謀得還有些糾結。
前頭說過,徐寧這人心高氣傲,此番,早已下定決心,不考到狀元誓不罷休,最終卻隻被聖上欽點進士及第,於是乎鬱鬱寡歡。
徐廣問及徐寧想在何處就職,徐寧脫口而出:“禦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