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師,春日明媚,和煦融暖,青天湛藍如洗,其上白雲絲絲遊離,清風溫柔拂麵,仿似娘親的細細撫摩。允真以手搭個涼棚,仰望如碧玉般的天空,和那悠閑自在的白雲,輕輕說道,真是個絕好的天氣呢。
院子和主屋都已被灑掃收拾得煥然一新,裏裏外外的家什都被規整了一遍,顯得幹淨利落,齊整舒適。
這固然是謝允真女兒家愛潔的天性使然,卻也是受其父影響,凡事凡物均愛規整理順,不願見其淩亂不堪。故而允真雖從未如此操勞家事,但眼見得這屋裏如此雜亂無章,說不得,今日也隻好親身上陣,一一作來了。再說此刻叨擾一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既然不能以錢財報答,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聊表心意了。
允真一邊將洗好的各色衣物晾曬到院中,一邊還心想,可惜張玉衝不曾做得甚生意,否則單憑自己記賬算賬和雙手算盤撥得行雲流水的功夫,也可幫襯他不少。作為戶部侍郎當作半子來精心教養的女兒,允真自然曉得自古時流傳的四柱清冊記算賬方法,即便那剛剛於晉商中創興,且秘而不宣的龍門賬法,她也曾經有所涉獵。
其實,也是托謝望直的福,彼時算經並非尋常人所能輕易得見,但謝侍郎官居朝堂,自然有所典藏。因而自幼年期起,在其父諄諄教導下,除了日常的經史文書,允真對前朝曆代的算學十經,當朝朱世傑的《算學啟蒙》,吳敬的《九章詳注比類算法大全》以及《四元玉鑒》等算學名著,也是有所研讀,故而允真這手算賬記賬的功夫,較之尋常的賬房先生,也是高明許多,令其父深感快慰。
允真看著院中隨風翻飛的各色衣裳,心中暗想,母親當日雖對父親此舉並不明白,有過些許怨言,但說句大膽的話,若是那官妓之身去得,自己又敢拋頭露麵的話,就憑這賬房中的本事,也盡可養活得自己了。想到此處,允真一時手癢,想的倒不是那琵琶瑤琴,也不是那繡針畫布,倒反而是柱走木珠,劈啪作響的算盤了。
心中正在暗笑,門外剝啄有聲。允真在門縫中看去,正是張玉衝交班回轉。
張玉衝進屋後,見得整個院子和屋裏都煥然一新,愣了一愣,才把手裏荷葉包著的熟食遞給允真,說道:“午飯隻能將就了。”允真並不答話,卻隻是盈盈一笑,自去張羅杯碟碗筷。
張玉衝看著允真歡快背影,心下暗中歎息,不知如何將其母已自盡亡故的消息明白告知。此際京中已是滿城風雨,畢竟戶部左侍郎獲罪身死,其妻女籍沒入妓乃是聳動異聞,如今一夜之間,這左侍郎之妻已被摧折得自盡身亡,其女也泯然不知所蹤,倒是越發的傳奇起來。迄今已有數個版本流傳於坊間,有說英雄俠士不忍見忠義荼毒,將其遺孤救起,免入風塵的,又有說已被貴人暗中收納,專一享用的,還有說其實謝侍郎妻女已經一同自盡,隻怕幹係太大,才說謝允真失蹤的。其中並不乏那慕想謝允真已久的官宦子弟,風流才子,販夫走卒之流,紛紛跌腳歎恨,怨自己無緣一親芳澤,索性揀那離奇光怪的說法來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