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悠悠清風,寬敞軒致的內院中,此際悄無聲息。夜色靜默,涼意如水,其中卻有佳人芳心如飄萍。
允真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睡,難道從今後當真是脫離教坊司的掌控和羈縻了?不,不對,是隱姓埋名,以其他身份,改換頭麵過活,並非是真個銷卻官妓戶籍。允真冷冷一笑,隻要能較為體麵的活下去,就比什麼都強,這名姓一事,當真無須計較。何況,就算想計較,又哪裏能計較得來呢?
隻不過,二爺究竟是如何讓教坊司收手的呢?這官妓之身是今上金口玉言而定,又哪裏是這般容易讓官府輕輕放過的?思想了片刻,允真心中驀然靈光一現,卻是忽然記起,自己初至段府時,在除下雲錦百褶裙及鏤花碧玉笄等衣物首飾後,還恐其過於惹眼,其後是一並交由段二爺代為處置,那他是怎麼料理這些物事的呢?莫非……這二爺行的卻是李代桃僵之計?
允真秀眉輕蹙,黑暗中目光灼灼,就算有自己的衣物和首飾,但哪裏去尋得這自願替代自己的神似女子。再次,即便她身形容貌極其相似,又哪裏逃得過教坊司中眾人的拷打審問?想至此處,她目光一凝,莫名驚恐,難道,難道竟是讓這女子身死以代?再思及用膳時追問段士章,他麵上那絲不自在神色,允真心中更是淩亂,但卻隱隱有三四分確定了。
心緒千纏百繞間,已是交織紛繁,個中滋味,更是難訴難辨。暗夜之中,允真睜著一雙剪水明眸,定定凝視著百子如意床帳的帳頂,一時之間,卻是難以入睡。
在這靜謐春夜,人心浮動,睡不著的,又何止允真一位?
二進院內,賀嬤嬤獨自居住的小偏房內,燈火調得極昏暗,卻見得她和衣躺在床上,時值深夜,卻是仍未入睡。過得一會兒,虛掩的門悄無生息的被推開,繼而一條窈窕身影閃入房內,房門隨即迅速關好。賀嬤嬤看了一眼,卻是並未言動,顯是知道這來的是哪位。
來人身著淡藍色絲繡棉布底衣,外穿海棠色通身襦裙,麵容清秀姣好,不是旁人,正是允真的侍女明秀。
明秀微微一笑,向賀嬤嬤行禮問安,然後恭敬的奉上一個精美荷包,內裏裝的是名香樓的玫瑰杏仁軟糖,一看即知,並非便宜吃食。她口裏柔聲說道:“姑姑安好,明秀有禮了。”
賀嬤嬤接過荷包,臉色緩和了一下,輕聲說:“來就來了,偏還破費個甚麼。來,到姑姑這邊兒坐。”一邊說著,手拍了拍身邊的床褥,人卻仍是躺在床上,不曾移動。
明秀笑意不變,徑直依言坐下,和這賀嬤嬤低聲交談起來。
卻原來,明秀乃是賀嬤嬤的遠房堂侄女兒,她並非段家的家生子,能進得別府做這侍婢,還多得賀嬤嬤為其作保,在那呂管事麵前多番說合。段士章禦下雖嚴,且向來威嚴肅穆,但他對下人卻從不薄待,甚是寬厚。即便在這顯宦富賈雲集的京師裏,府裏家人按月領取的例銀,也算得上是頗高的,明秀能進得段府來,自非易與之事。
另一麵,這賀嬤嬤也有其打算,倘能多個自己人在身邊幫襯,也就等同多了一付耳目口舌,在這大戶人家當差,自然是有益無害。更何況,與明秀之間的牽連,她並未告知呂管事,隻說是街坊之女,品貌端正,做事麻利雲雲。自明秀入得府中,就連二人私下裏見麵,賀嬤嬤也安排得甚是謹慎,這樣一來,即便來日明秀有甚不妥,她也不會有太大幹係。
再想深一層,這明秀長得確是不錯,萬一一個走運,被二爺或是哪位大爺看中了,自己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一家便宜兩家著了。即便攀不上高枝兒,倘若明秀侍候得好,在二爺和呂管家麵前討得體麵,那來日或許能求得二爺應允,將她指給哪個在府外當差得力的管事呢?再退一步,即便明秀在府中不得婚配,以後年紀大了,放出府去,以二爺的大度寬宏,那到時賞的銀子,也斷然不會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