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製的棋幾之上,是以上品花梨木精製的棋盤,其色澤沉蓄凝重,紋理纖細優美,棋盤上嵌安南牙質細紋,縱橫各一十九條,可謂規方砥平,素質玄道,其製作精巧異常,正是寧波府骨木嵌和廣府象牙雕兩大精絕工藝的巧妙糅合。
這圖案古雅,奏雕工致的棋盤,自然少不得以上等的棋匣和棋子來配搭才是道理。兩個棋匣,均是用滇南的上佳玄玉鏤空而成,內中盛放的黑白二色棋子,亦是產自滇南永昌府,乃是時下最負盛名的“永子”,為雲子中之極品,黑子深幽明碧,猶如墨玉生輝,白子溫潤如玉,分外剔透圓融。
對弈手談的二人,正是段毓之段老太爺和允真。隻不過,他二人的手談之局,卻是與旁的棋局迥異。原本弈棋一道,從手談之名可窺知,當是以謙衝溫雅,坐局靜默為正途,但這二人每下一手,則吟詩一句,實在卻是劍走偏鋒,不循常規。
隻見段毓之沉吟片刻,輕輕在飛星位放下一枚白子,然後手捋頜下花白長須,徐徐說道:”初疑磊落曙天星,次見搏擊三秋兵。”
這古棋棋風原就崇尚對攻,而這段老太爺尤其堪稱布局周密,妙入毫巔。其棋勢雄渾之餘,還屢有令人出其不意的後手,兼且態勢咄咄逼人,強硬異常,委實令常人難以招架。
段毓之此子一下,棋局中右上這一隅,允真的黑子似已生機斷絕。於洪武帝時,書法以詹孟舉希原為第一,弈棋以江陰相子先為國手,這段老太爺的棋風,倒與國初時的相禮相大先生頗為相類。
時值局勢危殆,允真仍是沉靜應對,思量過後,反倒在棋盤正中原先僵持的位置加多一子,其後說道:“人棄處,我須攻,始見陰陽返複中。”此子一出,用的乃是“無憂劫”,分明是圍魏救趙之意,如此一來,即便段毓之在別處得手,於此處也已失了先機。
段毓之目中精光一閃,這番應對,倒是有些永嘉棋派的風骨。默然片刻後,老爺子於棋盤正中位置迎麵落子應對,正是一手“相思斷”,似緩實疾,足以力鎮其勢,隨即卻是王荊公的名句:“分明認取長生路,莫將南北配西東。”
二人所吟誦的詩句並非臨場而作,乃是取自前人與弈棋有關的古詩詞,隻是此際聽來,這字字句句卻似乎都另有所指,別具深意,也正是所謂的聽者有心,說者有意便是。
看著棋子落下,截斷去路,再聽著老爺子所吟誦的詩句,允真不動聲色的深吸口氣,而後將一枚黑子輕輕放到棋盤的右上角,緊氣之餘,衝殺之勢隱然成形,然後輕輕說道:“黑白誰能用入玄?千回生死體方圓。”
段毓之見此著精妙,局勢似將逆轉,卻仍是八風不動,隻神色淡淡的看著棋盤,隨後信手而發:“由來國手超然處,正在推枰斂手時。”細細看來,這一步“斜飛並子”,已將之前的布局巧妙串接成氣,細細品之,恰如天外一劍,直取要害,勢若屠龍,實在出乎允真意料。至此,黑子大勢已去。
一旁的蘭田暖玉香爐內,寒露沉香正徐徐明滅,散發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入神入心。
允真纖纖玉指拈起一枚墨玉般棋子,緩緩放到白棋一側,淡然應道:“塵事久相棄,沉浮皆不知”。這一手名喚“無回劫”,卻是下到了棋盤左翼,以大局來看,雖未能左右輸贏,畢竟可多提白棋數子,這般看來,直至下到此處,這小妮子竟還是個鐵骨錚錚,寧折不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