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寒夜燈有相思意(1 / 2)

自秦漢以降,各朝各代的律例都曾明令彰典,嚴厲懲治誣告罪行,對膽敢妄行誣告者,朝廷曆來倡行以其罪罪之,被誣告者如若罪成應受何刑罰,則誣告者也應受何刑罰,亦即是誣告者抵罪反坐。來到本朝,依照大明律,對誣告之人,刑律更是酷苦,“凡誣罪者,加所誣罪二至三等”。

而在真假謝允真一案中,倘若顧秀卿被上官斷判為謝允真,別的暫先不題,顧秀卿身為罪妓,卻膽敢設計脫逃,詐死隱匿,欺罔君上及朝廷命官,真真是罪無可赦,生死極刑在所難免。反之,此次若是張鳳致與謝寶仁被裁定為誣告,則其罪在顧秀卿之罪上,還要再追加二至三等,屆時根株牽連,滿門坐罪亦是應有之義了。

但要說最狠的,還數段氏的外室,顧秀卿。這女子雖看上去是婼婼絕秀,纖巧柔美,但委實是心狠手辣,果決異常,一見情勢不對,她竟是狠到不惜以己命為籌碼,逼使三司會審中的諸位堂官,為她給出一個公道說法。

隻是說到底,卻還是那謝寶仁使出自刎以求清白之計在先,故而顧秀卿才有這般應對之策,她反複思量過後,先是對著公堂上下,撂出那般誅心狠話,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罷,你說你是冤屈的,故而以死明誌,但我顧秀卿比你更冤,比你更不惜一死,這一世的生冤家,死對頭,最終且看誰能硬過誰去!

這一下,不留退路,斬絕情麵,瞬間就把三司掌印都逼到懸崖上去了。

林風懷得知張首輔駕鶴西去,雖能強自把持,踉踉蹌蹌回到黑漆大椅上癱坐,但這一時之間,已是三魂不見七魄,分辨不出南北西東了。好在那都察院左都禦史張川畢竟是多年為官,見慣風浪,他看著林風懷麵如死灰,眉眼呆滯,情知必是有大事發生,但此刻大堂之上,卻委實不能有半點差池,否則傳到各位言官耳中,又是一條輕忽不職之罪了。

隻見他立時起身來到林風懷身旁,死死捏住其臂膀,待其吃痛,再附耳低語,刹那間,林風懷已是省過神來,重新端肅儀容,將這局麵收拾起來。張川此舉,雖是不合部堂儀典,卻已是比怠慢公堂的罪名好上許多,即便朝中有人非議,亦可輕輕帶過,不留痕跡。

再然後,仍是張川在掌控大局,他旁引博證,對大明法典中的誣告律例條分縷析,說得頭頭是道,清晰異常,大體而言,無非是顧秀卿與謝允真委實過於相象,以致張鳳致和謝寶仁當麵錯認,甚而連教坊司的兩位官員羅玉香及鄒貴,都把二人混為一談,可見顧謝二人何其相象,故而張鳳致和謝寶仁有罪,應罰,但其罪有因,並非出於有意,自然應當從輕發落。

總歸言之,張鳳致和謝寶仁應以“告不實”入罪,而非以“誣告”領罰。這一來,二人罪責就輕上許多了。按大明律昭典,所誣之人雖至死罪卻未決者,則誣言者杖一百,流三千裏,加役三年。如此這般,再如何說,也就不必罪及家人了,況且,即便流放瘴毒癘苦之地,也畢竟保有一線生機,隻要,麵前的段指揮使大人肯高抬貴手,放過他們,說不得,還可逃出生天。

張川這番巧妙辨析之時,顧秀卿並未在場。這剛烈女子昏暈之後,刑部的堂醫粗略診治,斷言並無大礙,遂是敷上傷藥,將其緊急送回段氏別府,延請名醫再行診治。其時太醫院吏目潘存敘作證之後,並未遠離,見事發急迫,卻僅隻袖手不言,於公堂一側駐足旁觀,反觀那焦急異常的段二爺,竟也是絕口不向其求治,反而令人快馬驅車,將夫人送回府內就醫。

果不其然,留在此處還是對的,否則,當下這公堂之上,還不知會有何變數。段士章不知林風懷背後是誰,但他卻很清楚,張川是東廠提督兼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人,故而索性把其二人都歸作一類了。本來錦衣衛與東廠之間各領聖命行事,相互製衡,各有權屬,但此案當中,張川等人如此作為,不啻於公然向錦衣衛挑釁,如此行事,不計後果,不算得失,這幕後究竟是何說法,卻當真是引人疑竇,令人深思……

聽得張川這一番高論,段士章雙眼微微眯縫,隱隱露出精光,周身亦是寒氣逼人,看去駭人之極,但他按捺下心中濤濤怒意,並未立時發作。他已反複權衡過,此時雖是手握極有力的人證物證,但這眼前事幹蹊蹺,後麵必有文章,否則張川斷然不敢如此張揚,在他背後作祟的,究竟是馮保,還是其他人,抑或是……宮中呢?眼下局勢未明,理應先摸清對方底細,再徐徐圖之,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