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文化的明暗顯幽
(一)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要了解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化,最有效的捷徑是什麼?就是考察這個國家的人是怎樣看待生死的,是怎樣理解死後世界的,可能有人會反駁說,兩千多年前孔子就說過不知生焉知死的話,可見孔子對死的看法是消極的。其實,孔子是對生的恐懼才說出死的世界與他無關。但是,孔子不愧是智慧之人,他這句話的反意也是能成立的:就是因為不知道死,所以才不知道生。要知道生,是否就必須知道死?真所謂不去墓地,焉知文化。
死也叫“他界”。或許是淨土,或許是天國。但肯定不是去已經生活過的這個世界,而是去陌生的冥界的意思。2009年日本有一部電影叫《入殮師》,獲得了奧斯卡外語片獎,這部電影是根據一本暢銷書《納棺師日記》改編而成的。作者是青木新門,他是一個已經觸摸和化妝過3000多具遺體的入殮師。一般人不敢觸碰的遺體,他能憐愛地輕輕抱起,自如地為死者美容化妝。電影的英文名字叫Departures,直譯是“出發”的意思。寫的是為死者送行至他界的故事。影片細膩地展示了日本獨特的生死文化——真摯地麵對死者,撫平每一位生者的心靈。
影片中的主角大悟接到的第一份工作便要麵對一個死於家中,身體開始腐爛的老婦。滿屋的腐臭和惡心的蛆蟲,令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入行決定,但他最終還是戰勝了自己。他對死者行莊重之禮,然後為其細膩地化妝,送死者踏上新的門關,走向另一個世界。同時,他向活著的人們發出了這樣的信息:將死亡化成溫柔的手勢,這是納棺師的職責,也是活著的人的職責。
或許,唯有日本人,才能夠拍出《入殮師》這樣的電影;也隻有日本人,才能把死描繪得如此美麗。《入殮師》的編劇小山薰堂在談感想時說,體驗生活時有入殮師告訴他一句印象至深的話:死是一種最高境界的平等,如果不能直麵死的話,那麼也不可能平等地對待生。
前幾年,男高音歌手秋川雅史在NHK紅白歌會上演唱的《化作千風》,也在日本引發熱潮,以111萬張的銷量,10億日元的收入獲得2007年度單曲冠軍。這首帶有美聲唱法的歌曲,本意是想慰藉在大地震中死去的魂靈,但它那渾厚的旋律,料想不到地起到了撫慰生者的悲傷,傳遞生者與死者間奇妙關係的作用。歌中唱道: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並沒有睡在那兒,
而是化作千年之風,
吹拂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裏。
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說,不明白今年有許多杜鵑為什麼在自家周圍鳴叫。聽了這首歌後的瞬間,我明白了:嘿,那不是女兒的化身嗎?“媽媽,我已身心輕盈,化為千年之風,翱翔在廣闊天空。”這位母親一下子釋然,頓感輕鬆。
一首安魂曲在迎新年的舞台上唱響。如果從大吉大利的陰陽層麵來說,這是否會帶來晦氣和不運?我們中國人或許就帶有這樣的思維,因此這類歌曲是絕不會上春晚舞台的。但日本人並不是這樣思考的,日本人聽這首歌曲時並不感到沉重,也不會聯想到不吉,更不會染上悲傷的情緒。因為在他們看來人死後會成神佛,而自己與神佛同在,這有什麼好悲傷的呢?
在東京大學醫學部做過多年人體解剖的學者養老孟司,寫有《死之壁》(新潮社,2004年)一書。雖然很薄,但很暢銷。他在書中說了一個觀點:與癌症的生存率相比,與SARS的死亡率相比,都及不上人本身的致死率——100%。也就是說,世界上隻有一件事是可以拍胸脯保證能做到的:凡人都要死。為此,養老孟司批評東京都內的某一“團地”(住宅區)的設計者腦子進水了。為什麼這樣說?原來有一天這個“團地”的住家有人自殺了。為了解剖這具屍體,養老孟司帶幾位同事去搬運屍體至學校的解剖室。死者住在12樓。他們把遺體納棺後,想通過電梯搬運下去,但是怎樣都橫不進電梯(電梯設計得太窄小了),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棺木垂直豎起,才勉強搬入電梯。養老在想:這幢住宅是不死人的?於是找來設計者詢問。設計者是這樣回答的:申請團地的住戶都是年輕的夫婦,他們都是臨時的,等積蓄了些錢,都會再買房子搬走。
果然,設計者還是天真地幻想,住在這裏的人是不會死的。
住有幾千人的團地,就不死人?他們就不生病?他們就不自殺?
養老孟司怎麼也不相信。現代人怎麼會把死的日常化這一命題給忘記呢?
(二) 死的授課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