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序:鋼鐵是這樣煉成的(1 / 3)

客家人對子女的教育和人才的培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重視。這種重視已然超越中國漫長歲月所形成的科舉應試製,成為一種血脈相依的傳統。考察曆史,即便處於紛亂的戰爭年代、相對閉塞的山地環境,客家人也從未放棄過對教育的努力和追求。可以說,教育問題在客家民係長期的孕育和成長過程中,已然上升為一種崇高。它遠離功利、浮華、仕途等一切短期的目的及行為,厚積薄發,純淨得像一缸老酒,一旦揭開蓋子,就能香飄十裏。

翻開一頁頁動人的、可歌可泣的曆史,客家英傑早已把這種教育的實質形象生動地傳達出來,無論是朱德、郭沫若、孫中山還是嶺南的黃遵憲,都可稱作是客家教育的成功範例。他們無一例外地接受來自土地、傳統、母親、家族、學校的培育,猶如一粒種子,在最艱苦動蕩的環境中成長起來,同時接受客家先祖們成熟而浩大的光輝照耀,最終成長為民族的英雄。

在討論客家教育的問題上,我們不能把眼光僅僅局限於書本知識的傳授,那樣的考察無疑是片麵和膚淺的,甚至可以說是對客家沒有真實的了解。事實上,客家教育包含了知識、人格、社會正義感和責任感、生存能力以及永無止境的拚搏精神等內容,是一門言傳身教的學說,代代相沿的傳統。其中甚至包括對婦女教育問題的重視,這些都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研究的。

本文下麵的論述,將以四川省成都市龍泉驛區洛帶鎮岐山村已故村黨支部書記、客家人範家禮為例,考察並探究客家教育的形態,以及它所取得的成就。作為範家禮的後代(外孫),我真誠地希望這部真實的客家“家庭教育史”,能給客家學的研究者帶來一絲裨益。也以此文,紀念我那辭世十三年的仁慈而偉大的客家外公,同時也紀念我那辭世十五年的嚴厲的客家父親,以及辭世三十四年的美麗而堅毅的客家母親。

外公範家禮生於民國十一年(1922年),“家”字輩,是範家入川以後的第九代,最初居於龍泉山清水鄉範家老屋。土地改革時,因地廣人稀和生產建設需要,由山中遷往平壩(今洛帶鎮歧山村)。外公的長相在我看來極具客家特色:中等身材,手腳出奇的長大,嚴肅時像在沉思,快樂時笑容並不泛濫,而是緊緊地、飽滿地收斂著,像是一粒正在默默成熟的稻子。因為長期光著上身參加戶外勞動,他的背上已然呈現“古銅色”(外公戲語)。

關於手腳長大的問題,我曾經做過認真的觀察和統計,發現我的母親穿40碼鞋(客家婦女從來沒有纏足的惡習),舅舅穿44碼鞋(同族範姓),我穿43碼鞋。所有家庭成員的手指都跟筷子似的,又長又棱角分明,我想這應當是一種勤勞和智慧的象征。

外公年輕時作為長工幫地主插秧,他插秧很快,且插得又直,像用尺子量過似的,手腳利索無人能敵,因此在客家村落享有“秧班長”的美譽。這稱譽連同後來的“老英雄”(六七十歲尚能健步如飛挑糞下地)一直流傳至今。可惜因客觀條件限製,外公不識字,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當選“農協主席”和“大隊支書”。他憑著堅毅的性格和在勞動中建立起來的威望,贏得了客家村落男女老幼的信任。

1941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外公和外婆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以後陸續有了三男二女五個孩子,在當時極其貧困和艱苦的環境裏,孩子們的笑聲曾經帶給他們那麼多歡愉。然而好景不長,1950年夏,三個男孩相繼因腦膜炎病逝。這個打擊突如其來,按外婆的說法是,當時他們哭幹了眼淚,感覺眼瞼像曬幹的柴草一樣卡在眼眶上,內心充滿絕望。等到兩個女兒到了上學年齡,外公就毅然將她們送進當時的“桃花寺小學”(位於今洛帶鎮保勝村)。大女兒取名範國芳(即我的姨媽),小女兒取名範國瓊(即我的母親)。從此,一部客家教育的旅程正式拉開了序幕。

外公曾經收養過四個異姓子女,他們都是我母親的同班同學,因為家境貧寒或上學路途太遠,先後得到外公的收留和照顧。他們的名字分別是:盧潤香,畢業於雲南某大學,曾經任龍泉驛區航天中學校長,已退休;張遠文,畢業於西安地質學院,現為龍泉驛區洛帶中學退休教師;張明聰,現為龍泉鎮上街服裝個體戶;尤付萍,龍泉驛區西河鎮農民。時至今日,他們提起外公時,還深情地稱之為“範爸爸”,我能感覺到這句質樸的客家語中所包含的真情。

說實話,因為曆史的原因,外公當時的家境跟絕大多數客家家庭一樣,不富裕,甚至稱得上艱難。母親說,有一回,她把缺衣少食的同學張遠文帶回家,張遠文家住龍泉山清水鄉,家裏沒有吃的,人長得又矮又瘦。外公看見他時他已14歲了,可是外表隻有七八歲的樣子。外公不忍心,從床底下的一口瓷罐子裏倒出一碗黃豆,炒熟了給他吃。母親當時站在一旁直抹眼淚,因為外公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床底下還有個罐子,罐子裏還有那麼好吃的黃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