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身青布衣衫,靠在一頭獨角犀上,一路慢悠悠地行將過來,他麵部白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是黑得發亮,他或是躺在犀牛背上,引吭高歌,陶醉在周圍濃濃的稻花香中,或是起身,摘下套在牛角上的一卷漢書,細細咀嚼,忘了周圍的一切,讀到興起處,不禁手舞足蹈,放下書,又靠在牛背上,思緒飛揚.....獨角犀是他從小所養,很懂主人的意,而且記憶力極佳,凡是去過的地方,下次再去時,隻要在它耳畔見輕輕說一聲,它便往目的地走去,除非主人下令,不然絕不回頭。這次他要去拜訪當朝有名的大學問家,包凱。
“新帝剛剛即位,見我神色稍有不對,不過多注視了他一會,就立馬免去我的侍衛頭銜,也是個猜忌心極重的主,看來我李密這輩子,隻能著書立說,老死於這荒郊野外嘍!”李密讀到韓信歸漢那一段時,突然悵然長歎一聲,“先帝宵衣旰食,日理萬機,如今物阜民豐,百姓安康,天下隻有一個主,東西南北多國對峙的形勢一去不返,哪裏又有新主可投。”李密早年研讀過老莊之學,對其清靜無為之學深有體會,因此不久就釋然了,“做個盛世太平郎吧。”
正自言間,正見一老農,喜滋滋得佇立在田間,便突然問道:“老漢,今年的收成不錯呀。”那老漢嘖嘖點頭道:“大收成啊,大收成啊。”老漢見他全是一副書生打扮,道:“小後生,聽說現在讀書讀得好就可以做官了,這樣用功啊。”“是啊。”李密笑道,老漢哪裏知道,站在他麵前的是八柱國之後,不用考試也能做官,隻可惜新皇帝看他不順,就將他免職了。“老漢我活了六十年了,前四十年,到處都打仗,官兵經過,就瘋狂搶掠,老漢家哪裏有米給他們搶呀,他們瘋起來連村裏活人都不放過呀。”說完,墜下淚來,李密思量道:“亂世之中,這些小民連君王的棋子都不算,又會好到哪裏去呢。”
此時,獨角犀已走過那老漢,繼續向目的地進發,包凱的學館離李密出處也不過三四裏路,雖然中間要翻過一座山,半個時辰,估計就可以到達。突然,遠處塵土飛揚,隻見有兩個人騎馬而來,其中一人,頭戴金冠,身披紅袍,腰佩寶劍,呼嘯而至。李密認得這個人,正是大隋戰神:楊素。曾經隻率百餘騎,在邊關策馬揚鞭,嚇退突厥萬餘人,楊素向來治軍嚴酷,但同時賞罰分明,每次開戰,先派一二百人上陣殺敵,打勝了也就罷了,敗了,就全部斬首,再派二三百人,如此三次,因此,軍士上陣,各個如同虎狼一般。
李密在宮中見過楊素,因此,趕緊下地拜見。楊素看這年輕人牛角上掛著一卷書,笑道:哪家的年輕人這麼用功。“小民李密,李寬之子。”李寬是隋朝上柱國,楊素當然認得。“自稱小民,為何沒有官銜,你在讀什麼?”,“我麵相鄙陋,不入新帝法眼,現在正在讀項羽傳。”“嗨!”楊素歎了一聲,新皇帝竟連一個小小的侍衛都容不下,他楊素雖然助他奪得太子之位,可他深知自己功勞太大,新皇帝又會怎樣對待向他這樣的老臣呢。
“你說說看,項羽為何失敗,是因為鴻門宴之誤嗎?”“那不過是事後諸葛亮之言,不足為信。劉邦乘虛先入關中,做關中王也無可厚非,項羽奪其關中之地,此舉是霸王之略,也是理所應當,設鴻門宴殺劉邦,以為天下就可以安定,天下豈是殺一人就可以定的,此舉很是拙劣,殺了他,反而讓諸侯人人自危,項王失了信義,項羽之敗,敗在不善用人,目光短淺,凶暴好殺,陳平,韓信都投了漢王,足見其不善用人,沐猴而冠,棄關中而向東,大肆分封,足見其目光短淺,坑秦卒二十萬,焚鹹陽,殺子嬰,凶暴好殺,人心皆失。”
“確是新解”楊素點頭道,“那你認為當今剛即位的天子如何”。李密答道:“不敢妄加評論。”。“鄉野空曠,四下無人,說說無妨。這是我兒楊玄感。”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目光如炬,背著一張硬弓的青年。李密向那青年點頭示意,接著說道:“當今天子為晉王時在平陳抗突厥上都很有建樹,又文采風流,登帝位也是眾望所歸呀。隻是......隻是天子雄才大略,要超越秦皇漢武,終日乾乾,前途如何,也是很值得期待的。”楊素望了一眼麵前正待豐收的莊稼,看出了李密心中隱隱的憂慮。“玄感,這孩子比你有見識呀。”說完,策馬欲行。“你怎麼不騎馬,偏坐這慢悠悠的獨角犀。”玄感回頭問道。“獨角犀雖慢,但他的角指的方向始終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