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彎殘月。
垂虹水榭裏,靜寂如昔。
盈辛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一動也不動,似已睡去。
薛采低頭,憐愛地撫著她秀麗的睡容,撥開遮擋著紅唇的青絲,看著她在夢中甜甜地微笑,聽著她安逸的呼吸,心中驀地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來。
不甘心三個字,從深處猛跳到眼前。
情之為物,糾纏入骨,痛斷割舍,談何容易?
放不開,所以,唯有欺騙。
他不是沒有想過,若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會是怎樣的一種局麵。
或許,到那時,無緣再見已是幸事,說不定還要碰頭在生死廝殺時。
或許……
最壞的結果,他已不敢再想。
“相爺,相爺……相爺睡著了嗎?”門外,薛安輕輕地敲門,低喚。
那聲音極輕,仿若一陣微風,柔和得似乎不忍亂了這般靜夜。
薛采看了一眼懷中的人兒,小心地將枕著她的手緩緩抽出,悄悄地披衣下床,麵無表情地推開房門走出屋外。
“相爺。”薛安上前,恭敬地行禮。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所有參與那次行動的人,已經全部解決了。”
“沒有活口?”
“沒有。”
薛采“嗯”了一聲,用渾厚低沉的聲音道:“沈家如今怎麼樣了?”
“不好。”
“沈振武呢?”
“不好。”
“蘇如雪呢?”
“不好。”
薛采抬頭:“說具體點。”
“是。”薛安恭聲道:“據屬下所知,沈振武經受不住老來喪子的悲痛,已經重病垂危,恐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而蘇如雪突遭喪子之痛,一夜白頭,瞬間蒼老了不止二十歲,如今也是惡疾纏身,再不複當年江湖第一美人的風華了。”
心頭忽然掠過那很久未曾想起的音容,一痛,惘然,忍不住歎息。
蘇姨,他曾經的蘇姨。
曾經,隻是曾經。
當薛家一百零八口淋漓的鮮血浸入泥土之中時,她已不再是他的蘇姨。
眼前掠過刀光劍影烈火殺伐,那轟然迸濺的血光,那支離破碎的殘軀,那烈紅漫天的大火,間隔了這麼些年,依然清晰。
五年前,他在經曆一年多的牢獄之後出獄,一個人在城中漫無目的的遊走時,曾經不自覺地走回到他從前的家過。
從前的家,那時已是一片廢墟。
連最後的一堵殘垣也不知在何時坍塌,瓦礫焦椽都已被人漸漸清走。
他蹲下,十指深深插入地上的泥土,仿佛這樣,便可以觸到他的家人流在那裏的血一般,那一刻,他曾忍不住地嚎啕大哭過。
他在那片廢墟上待了兩天兩夜,直至薛安找到他時,他已力不能支,幾近昏厥。
但是他卻記得清楚,在薛安找到他時,他曾對薛安說過一句話。
成王敗寇。
四個字,傾盡他全身的氣力。
家破人亡的悲痛,黑暗官場的沉浮,結義兄弟的出賣,陰森牢獄的折磨……
在經曆這種種之後,他隻悟出了這四個字。
從那天開始,他決定不要再做那個良善純和的薛采。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決定讓天下所有有負於他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三尺青鋒,盡屠仇家。
手刃曾經在獄中折磨他的獄卒,逼迫曾經的結義兄弟在他麵前自刎,設計曾經串謀陷害他的朝臣……
一步一步,他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現在是什麼樣子?
笑裏藏刀,冷酷無情,性情暴戾,鐵腕作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毫無人性可言。
這是天下人眼中的他……
薛采長身而立,聽了薛安的話,默然不語,初出屋時的冷漠一絲絲從俊美的臉上褪去,眼角處多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柔和。
薛安抬頭看著薛采。
隻覺那身影俊逸瀟灑如初,但怎麼看都覺得隔得越來越遠,朦朦朧朧的,像兩人間飄著不少白霧,活生生扯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相爺,接下去我們該怎麼辦?”薛安輕聲開口,“是暗中下毒,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