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旦過了某個年齡,過生日就不再是特別愉快的事。
大概沒有哪個日子比生日更能提醒自己時光無情的流逝。
從任鵬飛那裏出門,徐自妍看時間尚早,驅車趕往媽媽的墓地。她很久沒有過生日,驟然被人提醒反倒勾起對媽媽的思念。天氣燥熱,又非清明時節,陵園裏安安靜靜。她停好車,視線不知怎的順著某個方向看過去,看到一身閑適的蘇笑君雙手□□口袋,穩穩接住她的目光,悠長而深邃。
耀眼的陽光使得她不由眯起眼,卻依舊逃不開他篤定溫暖的目光。
“蘇笑君?你來這裏幹什麼?”徐自妍強忍心頭的訝異和不規則的心跳問道。
他淺淺一笑,“我猜你可能會來這裏,所以跟自己打個賭,看看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你的運氣總是特別的好。”她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諷地笑,搖了搖頭,移開眼。
蘇笑君卻目光閃爍,並沒有特別愉悅的神色,“我怎麼覺得自己的運氣很不好。”
徐自妍冷哼,“確實,遇到我算不上好運氣。”
他失笑,上前攬住她的肩膀,生拉硬拽不給她掙脫的機會。
“你又動手動腳!”徐自妍怒斥。
“壽星,女人生氣是會長皺紋的,笑一笑十年少。”他含笑低頭,溫柔繾綣。
徐自妍才抬起頭便迅速低垂,生硬地說:“放開,我要進去。”
“不進去好嗎?”蘇笑君語聲輕柔,“我想你媽媽更希望今天你能開開心心過生日。”
徐自妍奮力掙脫他的懷抱,瞪住他,“這是我的事,你別老是自作主張行不行?”
身邊的女人一如既往的強悍強硬,蘇笑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偶爾想做一次好人怎麼就這麼難。”
“你讓開,然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你就是做了一次好人。”她怒目相向。
“自妍,你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帥哥開始改走溫柔攻勢。
她睨他一眼:“我知道,所以不用你來提醒我又老了一歲。”
蘇笑君搖了搖頭,歎氣道:“我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曆,看來是說什麼錯什麼。”
“所以你現在回去修身養性還來得及。”徐自妍善意地提醒他。
他卻笑了笑,眼底漸漸浮起有趣的神色,偏偏語氣一本正經,“不好,你的好日子我怎麼能錯過?你知道的,我從來都沒那麼容易被打發。”
徐自妍恨恨道:“那你到底要怎樣?”
“你跟我回城裏,改天我負荊請罪,專程陪你來這裏,好不好?”他又是那麼溫柔篤定的口吻,清清淺淺地笑。
他眼底溫柔的氣息彌漫開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堅持,她一時不察,被他牽住手。
“我們回去吧。”蘇笑君天經地義道。
“你要去哪?”先前有過太多次教訓,她知道她是沒法狠心拒絕他的。
麵對他她總是心軟,狠不下心。
一次又一次。
他右手托起下巴以評頭論足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們先找地方給你換衣服。”
徐自妍不由一愣,“換衣服?為什麼要換衣服?”
“對。”他再一次確認他的話,眨了眨眼睛,顯得無辜而天真,“因為我發覺這身套裝很不適合你,你明明隻有十八歲。”
“胡扯。”她斥道,心裏卻隱約有喜悅的滋味。
“是不是胡扯一會兒就知道。”他笑眯眯地作出邀請的姿勢,“請十八歲的小美女先上車。”
徐自妍哭笑不得,“你這個口沒遮攔的家夥。”
他深邃的眸子定格在她臉上,輕輕一笑,“能逗你開心就好。”
她心裏驀然湧起融融暖意,至少他是關心她的,被人關心終究是讓人愉快的事。
徐自妍聽蘇笑君指揮,坐車到C城的商業步行街。
來來往往都是年輕而富有朝氣的麵孔,各個有生動的活力。徐自妍漸漸覺得不自在。
那麼飛揚的神采,似乎早已從她生命裏生生剝奪。
蘇笑君自始至終不肯鬆開她的手,擁擠的人群裏高大英挺的他總是穩穩將她和身旁的行人隔開。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陌生人的觸碰,所以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小心安放。
她不知道被他這樣的人愛過,往後是不是就會挑剔,就會得不到滿足。
她竟是也會害怕的。
蘇笑君輕車熟路地帶她去MARK的酒吧。
裏麵的擺設比起幾個月前有了不小的變化,徐自妍不由感慨著時光的變遷。
沒有什麼是固步自封一成不變的。
她不禁看了看身邊俊朗的男孩子,他口口聲聲他愛了她九年,那樣的愛看來那麼漫長,漫長到讓她覺得不真實。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蘇笑君神秘地笑了笑,“我在這裏留了件好東西給你,你看到一定會喜歡。”
徐自妍不由好奇,麵上卻是淡定如常。他給她的驚喜太多,多到她不敢再去期待。
不一會兒兒,酒吧的主人MARK出來,手中捧著兩件T恤,微長的發淩亂,睡眼惺忪。看到徐自妍時眼睛不覺一亮,整個困頓的麵孔頓時生動起來。
“好小子有你的,這驚喜有夠驚的。”他不客氣地錘了蘇笑君一拳,順手把東西丟給他。
蘇笑君笑嘻嘻地回道:“有誌者事竟成嘛,我從來都不懷疑我的魅力。”
徐自妍冷哼一聲,嗤之以鼻。
MARK眼珠子轉了轉,“看起來好像革命尚未成功才對。”
蘇笑君托著下巴嘻嘻道:“我很有耐心的,越是得來不易越是曉得珍惜,自妍,對不對?”
徐自妍心裏一咯噔,如果過程越是艱難結局越是美好,為何她等了九年等來的愛情卻仍是如琉璃般易脆?
蘇笑君仿佛沒有看到她的黯然,徑直從MARK手裏拿過T恤,向徐自妍拋個媚眼。
“自妍,過來看看我給你選的衣服。”
MARK眯起眼打量徐自妍的穿著,問:“你可知道她身上的衣服值多少錢?”
蘇笑君漫不經心地聳肩,“就算價值千金也不能跟我送給她的禮物相提並論。”
他展開T恤,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胸口手繪的是貓和老鼠,形象惟妙惟肖。
“自妍,你說像不像我們?”
徐自妍忍不住翻白眼。貓和老鼠?他倒確實比老鼠更可惡,可她怎麼可能是那隻笨貓!
MARK忍住笑意,點了點頭,“這個組合確實很適合你們。”
徐自妍氣得七竅生煙,就知道這家夥的朋友都跟他一個德性。
蘇笑君眼睛眯成一條縫,喜不自禁點頭的模樣像極了那隻可愛的老鼠,“自妍,我們換上這款情侶裝去靜殊那裏好不好?”
他明亮的眼裏有希冀的神采,以及隱藏深處的怯懦的惶恐。
徐自妍忽然不忍心潑他冷水,遲疑地點頭,讓原本準備一堆天花亂墜的說辭的蘇笑君瞬間石化。
向來事事掌控的他竟也有呆若木雞的時候,徐自妍忽然覺得非常愉快。
“怎麼,希望我不要答應?那我就反悔好了。”她唇角牽起似有若無的笑。
MARK嗤笑,“他是大概嚇得魂不附體了。”蘇笑君修長的眼睛威脅地一掃過去。
“是受寵若驚,親愛的,你終於體會到我對你的一片赤誠了,我的苦心沒有白白付諸東流。”他唱作俱佳,眼底卻有濃濃的眷戀沉沉淹沒了她。
就順他這一次的心,隻一次就好。
談笑著要離開的時候徐自妍手機鈴聲響起,蘇笑君見她遲疑地按接聽鍵心中便猜到幾分。
果然她語氣僵硬,神色猶疑,交談幾句便匆匆掛斷電話。
“我有事,可能要晚點回‘聽語’。你讓他們先不用等我。”
蘇笑君目色一黯,輕聲問:“你是壽星我們一定會等你,你會回來?”
徐自妍察覺他語氣裏的淡淡隱憂,重重點頭,“我會回去,你等我。”
他綻開笑顏,眉眼融化開來,仿佛清朗美好的花。
她心跳仿佛停止半拍,心底卻不由沉沉歎息。
她生命裏的美好從沒有真正留住。
蘇笑君目送她修長的身影離去,久久沒有動靜,MARK見他若有所失的神情,不禁問道:“怎麼,在擔心你女朋友跟別人跑了?”
蘇笑君回神,心不在焉地回答:“也許。”
話中有話,MARK如何聽不明白,“這不像你,患得患失。”
蘇笑君略低了低眉眼,再抬起已是滿眼清亮的神采。
“錯,是滴水穿石。”
金石般篤定的口吻,和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MARK咽下到嘴邊的疑問,微微一笑。
相識多年,他從沒想過蘇笑君會如此深的愛著一個女人。
一個曾經是他最理想的歲月裏最後的證明的女人。
忽然間他歎了口氣,“笑君,鍾凝的事我聽說了。”
蘇笑君眼眸一冷,“如果你想為她說情,大可不必。你了解我的,我不會輕易做什麼,隻要她不再去招惹自妍。”
“她拿自己的感情做報複的工具,說真的連我都有些恨她。”MARK眼中玩世不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失落。
蘇笑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堅持,或許你也能等到一個結果。”
“哪怕這結果是我勉強她得來的?”MARK自嘲地反問。
“如果你介意的話。”
MARK沉默了一下,終於點頭,“你說得對,也許我該去試試。她跟林文彥遲早會分手,她不會搭上自己的終身幸福。”
“祝你好運。”蘇笑君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MARK與他相視而笑。
沒有出蘇笑君的意料,電話確實是林文彥打來的。
徐自妍事先沒有預料,從鍾凝和他攜手走到她麵前那天起,他們之間已永遠成為過去。
但是他找她是為“新妍”為公事,她沒有理由推脫,隻因那裏是她曾經成長奮鬥的地方,她無法割舍,無法坐視不理。
她在“新妍”七年,與很多老客戶結下淵源。她頓然離開不啻是大地震,未必輸於沈喬其的離任。起初他們以同樣的理由對外解釋,慢慢紙包不住火,有不少客戶知曉事情的始末,為她打抱不平,原本板上釘釘的合同也遲遲沒有下文,林文彥無奈隻能給她電話,希望她能夠出麵周旋。
她原可以幸災樂禍袖手旁觀,但到底於心不忍。
跟客戶溝通許久,終於獲得對方的理解和退讓。她趁勢為“聽語”宣傳,絕佳的創意得到客戶的青睞,還被取笑TOM裝十分可愛,和往日的淡漠大相徑庭。
事情順利解決時林文彥打電話告知想見她一麵,而他就在附近。他語氣誠懇,她考慮良久最終點頭應允。
趕赴相約的地點,她乍然出現在林文彥麵前,他愣了半刻。那隻懶散的笨貓在她胸前穩穩安睡,明明與她清冷的氣質極不相符,偏偏他覺得她就該是那樣,慵懶迷人。
看他略略怔忪的目光,徐自妍低頭,帶一抹淺笑,“我從外麵來,沒時間換衣服。”
林文彥目光定格在她那抹清新繾綣的笑意上,淡淡回笑,“這樣很好,很不一樣。”
“那我姑且把它當作讚美。”徐自妍優雅落座。
林文彥捕捉到她眼底那一絲和平時不同的飛揚的神采,恍如跌入久遠的曾經。
當年的她亦是那樣,俏麗飛揚,令人不由自主追隨她的身影。
“我以為你不會來見我了。”
徐自妍挑眉,“在你眼裏我從來都不近人情?”
林文彥苦笑,“當然不是,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怕你不肯原諒我。”
看他自責的神情,徐自妍終是不忍為難他,“我跟你說笑,你不需要耿耿於懷。”
“我先前並不知道鍾凝跟你是那樣的關係。”他急急解釋,徐自妍麵容卻倏然一冷。
“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你的選擇也是你的事,跟我無關。”
她先前淺淡的笑意瞬間被抽離,一掃而空。林文彥知道他是不願他提起鍾凝,但又不能全然回避,一時心煩不已。
“鍾凝她——是個讓人很心疼的女孩子。我曾說過她很像那時的你,真的很像。”
徐自妍心裏湧起煩躁和厭惡,冷冷打斷他,“我不是來聽你的回憶錄的,也請你不要把我跟她相提並論,這種說法讓我非常惡心。”
“自妍——”林文彥眼裏有深深的痛惜,“你別這樣,我知道你恨她的媽媽,可鍾凝是無辜的。你能夠接受鍾浩做你的朋友,為什麼不能接受她?”
“我原本不願意接受鍾浩,但比起鍾凝,他顯然是耶穌。”徐自妍毫不掩飾眼底的嫌惡,“我想,如果你提前告知今天你談話的重點是鍾凝,那我根本沒有來這裏的必要。”
林文彥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對她的成見會這麼深,她對我們之前的事完全一無所知,這些都是巧合,你要責怪的話就都怪我吧,起碼我不該這麼快就跟她在一起。”
徐自妍冷笑,“你太低估你的女朋友了,她心裏在想什麼你又知道多少?對她我不需要任何的尊重和理解,因為她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分量。”
“自妍,她還隻是個孩子,別這麼苛求她好不好?”他低聲下氣,語聲溫軟。
“我確實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徐自妍咬重最後那兩個字。
林文彥不再堅持,隻是輕輕搖頭,不是不失望的。
“程老的事謝謝你,如果你沒有親自出麵,他是不肯妥協的。”他隻好岔開話題。
“這種事情我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徐自妍淡淡道。
“我知道,我會找到合適解決的辦法。”林文彥低了低頭,“我本以為我還能讓你回來。”
曾經仍是那麼盼望過,哪怕他們之間擦身而過,他卻仍然希望她可以在他目力所及範圍裏生活,而他可以為她撐起保護的屏障,他亦可安心。
但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之間隔了太多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永遠隻可分隔。
“我現在很好。”她神情平靜。
林文彥點頭,“我聽說了孔靜殊的事,任鵬飛也找我談過,你們的想法很好,很符合現代人的需要,想必會有很好的發展。”
“謝謝。”聽他談起“聽語”,徐自妍才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話說到這般客氣,已沒有再繼續的理由。
林文彥沉默了會兒,靜靜無言。
昔日溫柔的眸底蒙上淺淺的陰霾,早已不複曾經的幹淨清澈。
徐自妍到底沒忍住,“鍾凝的事情你最好想明白,事情的真相往往和表麵完全相反。”
林文彥心不在焉,隻是點了點頭,亦是欲言又止,反複幾次,才問:“你呢?我看得出鍾浩對你不是一般的朋友。你們之間——”
“如果你了解我的脾氣,就不會問這句話。”徐自妍不由淡淡嗤笑。
林文彥仿佛鬆了口氣,不由自嘲地說:“是我糊塗了。”他頓了頓,又道,“你當我多嘴,我覺得蘇笑君是個很特別的男孩子,對你也非同一般,也許他更能令你開心。”
聽到他的名字,徐自妍不禁想起那隻可愛的老鼠,輕輕一笑,明朗暢快許多。
心裏不知怎的湧起一股想報複的暢快感,徐自妍忽然明媚笑道:“你說得對,我會考慮蘇笑君,也請你替我轉達在這件事上我對鍾凝的感謝。”
林文彥一臉的迷惑:“這事和鍾凝有關?”
“你有機會問問她就知道了。”徐自妍心裏惡作劇地冷笑。
林文彥不禁皺了皺眉,文雅的麵龐印下深深的不安。
她一定知道他並不了解的事情,那是什麼?
徐自妍回到“聽語”的時候已過傍晚,熱力依然強勁,沒有褪去的跡象。
她一身清爽的裝扮出現,令蘇笑君外所有人跌破眼鏡。
鍾浩目光閃爍不定,在他們之間巡視,之前他還取笑蘇笑君的著裝,如今卻怎麼都笑不出來。有為朋友得償所願的喜悅,卻失落更多自己的憂傷。
任鵬飛首先忍俊不禁,“師姐,我中午見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這副模樣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悠然自若的蘇笑君,心裏越發肯定他們非常相配。
那個年輕的男孩子竟給他深不可測的感覺,似乎懶洋洋的什麼都不在乎,但又好像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裏,連性情剛硬的徐自妍也不例外。
“生日禮物,我覺得很可愛。”徐自妍言不由衷。
孔靜殊抿了抿嘴,指著蘇笑君身邊包裝精美的盒子問:“那這是什麼?”
“難道有規定生日禮物隻可以送一份嗎?”蘇笑君攤開手,無辜地問。
“你可真是有心。”徐自妍哼了聲。
蘇笑君卻仿佛當作是讚美,笑開了顏,“對呀,你明白我的真心就好。”
任鵬飛在一旁覺得有趣,朝靜殊望去,卻看著她的側臉微微怔忪。
鍾浩清了清嗓子,心頭煩亂地打斷他們的“打情罵俏”,“靜殊,可以開始了吧?你做的蛋糕我都等了半天了,餓得厲害。”
靜殊做的甜點是公認的一絕,尤其是蛋糕,連不喜甜食的徐自妍都歎為觀止。孔靜殊微微一笑,仿佛看透鍾浩的心思。“當然可以,主角都已經到場了。”
他們都各自準備了禮物,鍾浩是一副圍棋和棋譜,孔靜殊是精美的十字繡,任鵬飛則是NBA球星的簽名籃球。鍾浩不禁好奇地問:“我那時一直忘了問你,為什麼你的籃球會打得那麼好?”
任鵬飛哈哈大笑:“看來你也在師姐手裏吃過虧,你不知道當年她有多英勇,我們學校的女籃向來是全省數一數二的厲害,她可是學校的替補得分後衛。那還是因為她不肯放棄學業專業訓練的緣故。你也別看她隻是替補,可我們學校的男籃也找不出比她罰球更厲害的人。我給她測試過,罰球命中率高達90%,真是個可怕的數字。”
鍾浩瞪直眼,那天蘇笑君便告訴她是故意輸給他,為的是給他一個心願。他心裏自然知道實力的差距,但總是存了半點懷疑,現在任鵬飛親口證實,他真正得到寬慰。
她是外冷內熱的人,她也並不像外表表現得那麼討厭他,隻是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才給他點點希望卻又將他推得遠遠的。他沒有笑君那麼足夠的運氣,可以得到她的青睞。
徐自妍挑了挑眉,“這些事你倒記得清楚。”
“當年師姐可是我的偶像。”任鵬飛似笑非笑,“一日都不敢忘懷。”
眾人大笑,孔靜殊指了指蘇笑君的盒子,“現在你可以揭開謎底了嗎?”
幾個人都充滿好奇地看著他,他卻眨了眨眼,“你們看得我好緊張,我還是不拆開它了。”
盒子鄭重其事交到徐自妍手裏,徐自妍忽然覺得沉重無比,仿佛裝載的不僅僅是禮物。
她對上他認真的眼,心跳怦然加速。
仿佛潘多拉的盒子,她迫不及待想揭開答案,卻又害怕答案的揭曉無法承受。
裏麵安靜沉睡的是她那天看到卻沒來得及打開的畫冊。
她略微猶疑,蘇笑君卻向她微笑致意。
等你打開,你會知道,我和你曾有的交集。
青澀年華裏未曾遺忘的曾經。
徐自妍打開畫冊,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畫麵。果綠的連衣裙裙角飛揚,女孩的笑容明媚鮮妍,清澈的眼睛裏灑滿陽光。
竟然是他?!
耳畔恍惚響起曾經的對話,稚嫩的語氣,和不變的堅定的眼神。她早該認出他的,那麼清俊的少年,偏偏不知為何,從未往那裏深想,執意刻意忽略。
“你為什麼不到體育館裏麵去?”清俊的少年眼底閃著疑問。
明亮的少女滿不在乎地回答,“因為我不能進去,我要在這裏給他們加油。”
“為什麼?你在這裏加油他們又聽不見。”少年依然不能理解。
“他們知道就好。”少女清甜地笑,陽光將她的明亮一覽無遺。
“哦,那你在這裏也沒有別的事,願意做我的模特嗎?”少年認真地問。
少女輕快地點了點他的額頭,那麼稚氣的孩子,語氣卻很大人。“你這麼小也知道什麼是模特?”
“嗯,我明天以後就不能畫畫了。我想最後畫一幅畫留作紀念,可是一直都沒有想好畫什麼。我覺得你很漂亮,你願意做我的模特嗎?”少年清亮的眼底霎時流露一絲傷感和頹唐。
“你不能畫畫了?為什麼?”少女似乎被觸動心事,坐在他身邊輕聲問。
“我媽媽不肯,說畫畫沒有前途。”少年垂頭喪氣,“不過我真的很喜歡畫畫,我的老師也誇我很有天賦。”末了他驕傲地說。
“我也不被允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少女眼裏的明亮似乎頃刻散開,懨懨道,“他們大人根本不知道我們有多在乎。”
“對不起,都是我多嘴害你難過了。”少年滿是歉意地說。
少女笑了笑,“我已經忘記了,也許以後你也會忘記的。”她頓了頓,犯難地問,“可是如果你畫得很好,我又很喜歡,想收藏起來,那該怎麼辦?”
“那我就把畫送給你。”少年仗義地回答,“你喜歡它就會對它很珍惜,它就有存在的價值了。”
“那我們一言為定。”那一刻,少女重新綻放明媚的笑靨。
再後來,她果真愛不釋手,那幅畫卻也一直陪伴她多年,提醒她曾經有過的歡歌笑語。
臨別時少年緊緊握住她的手問她是否會忘記他,她幾度保證她會記得他,他才依依不舍離去。她確實沒有忘記過他,卻從未想過她還能再見到他。
更沒想他竟會是蘇笑君。他早已知道她是誰,他卻從沒有告訴她。
“怎麼會是你?”她語聲幾許哽咽,拚命克製才不讓自己過於失態。
除早在徐自妍家見過這幅畫的孔靜殊以外,任鵬飛和鍾浩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蘇笑君握住她顫抖不已的雙手,將盒子輕輕蓋上,輕顰淺笑,滿目風情。
“我告訴過你,有些事情別人做不到的我可以。”
突如其來的意外像是深水炸彈,大家仿佛忘記給徐自妍慶生的初衷,強烈要求他們透露那幅畫的□□。偏偏兩位當事人牙關咬得特別緊,審問半天也沒有得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法官和陪審團筋疲力盡,隻得勉為其難放過他們。
盛宴落幕,任鵬飛駕車送靜殊和鍾浩回家,留下徐自妍和蘇笑君相顧無言。
待上了車,蘇笑君看她行駛的方向不對,不由問:“你不是送我回家?”
“去我家。”徐自妍看著前方,語氣平緩。
蘇笑君反而愣怔,“啊?”
“你不願意?”徐自妍瞅了他一眼,“現在時間還早,調轉方向完全來得及。”
蘇笑君傾過身子,滿麵春風,“你邀請我參觀你的香閨,我怎麼可能拒絕?”
他身上好聞的清新的氣息覆蓋在她頸間,她不由心裏一滯,偏了偏頭。
“隻是讓你看一樣東西,沒有別的意思。”
他輕笑,身體再度懶散地回到座位上,似笑非笑地問:“自妍,你認為我是什麼意思?”
他分明是戲謔的口吻,卻有說不出的壓迫感。
徐自妍深吸了口氣,“沒有別的意思最好。”
認識這麼久,她知道怎麼避過他的陷阱。
他不置可否,懶懶打了個嗬欠,竟閉上了眼睛,不再做聲。
清寂的夜色,俊朗的少年,交相輝映。
她心裏不由被堵塞起來,沉重莫名。
他隨她上樓,第一次踏進她的私人領域。清冷孤寒得令他泛□□滴心疼。猶記得那時曾玩笑地說有一天她必定會親自邀請他。沒想竟會一語成讖。
他的視線緩緩定格在那幅畫上,他的記憶力一向驚人,所以事後他又回去重新畫了一幅,雖然容貌形神均絲毫不差,但心情卻到底不同。
他曾經帶著對畫畫最虔誠的心來勾勒他生命裏很可能的最後一幅畫,然後決心告別。
回去再進行演繹卻是回憶與銘記,提醒自己同樣不要忘記。
“你果然還保留它。”他輕輕一笑,眉目清澈,笑容清透。
她與他並肩而立,目光沉沉穿透牆上的畫,直達久遠的曾經。
“是的,一直都沒有忘記。除了我媽媽的遺物,它是我這些年唯一不肯丟棄的東西。”她轉過臉,盈盈的目光泛著柔和的光澤,“它總在提醒我,曾經有那麼明朗的生活。”
“但我希望那不是曾經,也會是將來。”他低柔輕緩地訴說。
徐自妍收回目光,語氣平平,“我遇到你時你才十三歲。”
遙想起自己的十三歲,天真無知的年紀,她要怎麼說服自己他記了她整整九年。
蘇笑君仿佛聽懂她的潛台詞,幽亮的眼睛帶著輕嗔的氣息,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天生早熟?”
她斜睨他一眼,不做聲。
他清了清嗓子,收斂眉眼裏的玩笑神態,鄭重其事地回答:“我確實沒有惦記你九年。對曾經的我而言,你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懷,是夢想時代結束的徽章,卻沒有別的念想。直到再次遇到你,才有了不同尋常的感覺。”
他忽的認真表白,她臉上似火般灼燙。忍不住想看他,又愣生生收回視線。
“因為我沒給你好臉色?”她哼道。
他哈哈大笑,不住點頭,“我承認我有自虐以及被美女虐待的嗜好。”
徐自妍瞪住他,終究忍不住笑了笑,冰雪般的麵容此刻隱藏清淺的柔暖。“我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
“我寧願你把它當作是我們的緣分,好讓你肯正視我的存在和你心裏對我的期待。”
“真不像是你說的話。”她搖了搖頭,“巧合而已,何必自欺欺人。”
“你既然動了心,又何必自欺欺人?”他微微一笑,“所謂緣分本來就是最好的借口。”
她皺了皺眉,“你一直都這麼自以為是?”
他無奈地聳肩,“有些人又笨又遲鈍,我隻能勉為其難代她做決定。”
徐自妍冷哼:“我再笨也不勞你費心。”
蘇笑君度其神色,知她仍然心有抗拒,也不勉強,隻是問:“你打算一直請我站在這裏?”
徐自妍淡淡失笑,“你先坐,想喝什麼?我這裏很簡陋,沒有太多花哨的東西。”
蘇笑君環顧四周,搖搖頭,“你要什麼都沒有的話,白開水也行。”他低低輕歎,“我現在很懷疑,這幾年你一個人是怎麼過得,沒有品質外加沒有營養的原始生活。”
徐自妍想了想,去儲藏櫃開了一瓶紅酒遞給他,“這是沈老有一年從香港帶回來的,我一直沒有舍得動,你和沈老也算有緣,給你也不算糟蹋。”她嘴角掛起淺淡的自嘲,“本就不是養尊處優的命,這裏不過比貧民窟好些而已。”
沒有親人的地方沒有真實的煙火氣,再華麗的裝飾都遮蓋不了內在的貧瘠和蒼白。
她索性不聞不問,放任自流。
蘇笑君給她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明亮的眼底更是有如璀璨的星芒,似笑非笑地問:“妍妍,要不你雇我做你的長工吧?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修水管、換燈泡我可都是行家,包你滿意,順便贈送你完善的退貨機製。”
“你這個大少爺奢侈成性,還需要做長工來貼補家用?”徐自妍譏諷道。
蘇笑君似模似樣地點頭,“養女朋友是件費力又費錢的事,我目前還是窮學生。”
“眼下你又愁不到那事。”徐自妍不禁白了他一眼。
他大咧咧地笑,“有句古話叫防患於未然嘛。”
“完善的退貨機製?”徐自妍抓住他話裏的漏洞,挑了挑眉,問。
“對。”他點頭。
徐自妍眼裏流露難得的靈慧,一抹淺笑盈盈於唇齒間,“這可是你給我的權利,我要求立即行使它,所以請你放棄不切實際的長工幻想。”
蘇笑君語塞,清亮的眼睛似嗔非嗔:“唉,你可真是狡猾。”
他們交鋒以來他是首次認輸,語氣裏的寵溺令人不由恍惚,他不是小她四歲的男孩。
徐自妍抿了口酒,俏麗的臉頰微有粉嫩的紅霞,再度跟他碰杯後,說:“蘇笑君,跟我說說你,我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才能有這樣的你。”
他似乎很是受寵若驚,笑眯眯地問:“你終於對我有興趣了嗎?”
她被杯中酒嗆住,連連咳嗽,他溫柔地為她輕輕拍打,好言好語:“慢點喝,我很體貼你的,怎麼舍得跟你搶。”
徐自妍好不容易平複呼吸,恨恨道:“你真是白日做夢。”
“親愛的自妍,現在是晚上,做夢有益身心健康。”他笑嘻嘻地回答。
她不欲和他鬥嘴,徑直問:“你倒是說還是不說?”
他擺出害怕的姿態,愁眉苦臉地俯首認輸,“我說我說,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簡單說了幾句,聽起來身世平平。他們蘇家是書香門第,在C城也曾有名望。他的曾祖父曾是晚清時期的解元,祖父亦是才華橫溢,自幼對他教導嚴苛。因此父母對他讀書的期望頗高,不願他就此走上幼時夢想裏流浪畫家的道路。而如今他們早已搬離C城去了外地,是他舍不得C城,堅持要在這裏紮根。
徐自妍方才微微露出淺淺的笑容,忽而皺了皺眉問:“從那以後你真的沒有再畫畫?”
“沒有,隻除了回去臨摹你的那幅畫。”他眼裏的光彩有過瞬時的暗淡,唇角的笑容有幾分不自然,旋即眨了眨眼睛,“我得履行對你的承諾。”
徐自妍不肯上他的當,隻是略帶可惜的神情,“你確實很有天賦,他們不該阻撓你的興趣。”
蘇笑君淡淡搖了搖頭,“小時候並不能理解,漸漸卻也放開了。人並不能事事率性而為,尤其是小時候。既不能也就不必事事都執著,徒增不痛快而已。”
徐自妍當下覺得刺耳,他是個聰明人,懂得取舍,卻是她避如蛇蠍的一類人。
蘇笑君看出她的不悅,趁她不備與她十指纏繞。“可我現在早已不是孩子,明白真心想要的就需要十足的堅持來交換。我不奢求從天而降的東西。那不會讓人覺得踏實。”
她驚訝他看穿她的心思,又驚又急,“有些話隻是說得輕巧而已。”
“說到底,你想要穩定踏實的生活,你覺得我太年輕不能給你這樣的安穩,對不對?”
他的話一針見血,他偶爾展現銳利的那一麵,總讓她無力反駁。
他不僅年輕,而且優秀,優秀到令人覺得不安,覺得無法掌握。
“是你太好,是我配不上你。”徐自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眉眼裏浮現淡淡的恍然。
仿佛是因為那一絲酒意,令她可以心無旁騖地道盡心裏的彷徨。
她不是不動心,不是不信他的堅定執著,是不信自己有足夠的運氣長長久久留住他的目光她的心。
她沒有勇氣拿自己的一生做賭注,她太害怕重蹈媽媽的覆轍。
她現在仍然年輕,卻總有色衰愛弛的那天,到那天她該如何自處,如何放開手?
“可是,徐自妍,你忘記了,是我先愛上你。”他連名帶姓稱呼她,目光燿燿,“我曾聽過一句話,既然是我先動了心,你要做的就是讓我有理由一直心動下去。而自妍,對你來說,這點卻也不難。”
“是嗎?”她不由怔忪,“為何我覺得這是世間最難的事?”
一生一世的相愛廝守,一生一世的不離不棄,她從來都覺得那隻是童話。
“對別人或許很難,對你一定不難。你這麼凶,我這麼怕你,怎麼敢變心?”
他話音才落,徐自妍已隨手將抱枕狠狠扔在他頭上,他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正著。
他不由苦笑,撓了撓頭,“現在可是罪證確鑿。”
“明明是你先胡言亂語!”她橫眉冷對。
蘇笑君歎口氣,“難怪古人說,寧可對牛彈琴也不要跟女人鬥嘴,確實是金玉良言。”
徐自妍維持不住冷麵的形象,遂咬牙切齒道:“我是發了昏竟然跟你鬥嘴。”
他齜牙咧嘴地笑,“適當的運動同樣有益身心健康。”
徐自妍憤憤不平,這世界的正理歪理都被他一個人占盡了。
他靠近她,近在咫尺,用低柔魅惑的聲音問:“真的生氣了?”
她不語,亦不看他。
他輕輕一笑,混不在意。“自妍,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我也很明白你的顧慮很有道理。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毫無條件地相信我。我隻能告訴你,這個世界可以沒有永遠,但是不能沒有信心。因為你不相信的東西它一定不會存在,即使存在你也會視而不見。所以我不承諾你永遠,我隻承諾你我的信心。”
他娓娓道來,情深款款,徐自妍饒是鐵石心腸亦難免被觸動。
她這樣無聲無息地望著他,眼裏有猶疑不決的彷徨,緊抿的嘴此刻微微開啟,想要說什麼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的臉已經被酒精微微染紅,如細膩光滑的絲綢浸了胭脂,光亮可人,美麗非凡。眸子似乎有迷離的光彩,再仔細看又覺得波光瀲灩。他眼裏有火焰燃燒開來,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蘇笑君想都沒有想便俯身下去。徐自妍察覺時雙手已被他牢牢扣住,溫熱的唇立刻將她的紅唇覆蓋。強勢的,不容抗拒的男性氣息。
他離她那麼近,近得徐自妍隻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在眼前輕輕扇動,他身上清新的氣味混雜淡淡的酒味溫柔地拂過她的臉,帶著教人沉溺的無法自拔的力量。
他不該如此強勢,她亦不該如此軟弱。
可就是這樣一個不時閃動促狹天真的男孩子,讓她有時莫名竊喜有時莫名傷感,也有更多莫名的感動。她明明知道這是不該產生的感情,但是理智偏偏無法控製感情的策動,在激情被點燃的那刻將所有的桎梏拋開,隻餘她心底的渴望。
她孤獨太久,冰冷太久,躲在自己的龜殼裏太久,眼前觸手可及的溫暖早已無力推開。
她任他灼燙的手掌鑽進寬大的T恤裏,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摸她冰涼的肌膚。她渾身戰栗,心跳似要跳出胸腔,直直地喘不過氣,修長的指甲下意識掐進他的肌膚裏,卻將他們的身體更加沒有縫隙地貼緊。
她慢慢閉上眼,任他在她身體各處焚燒肆虐的火焰,如他一般,熾熱纏綿。
身體逐漸輕飄飄的,在空中無法著落。她緊緊攀住他,好讓自己不致覺得空蕩蕩的。
他的舌尖輕吻她的身體,不可思議的柔軟,不可思議的酥麻,她不覺嚶嚀一聲,惹來他更急促的喘息。她有撕裂的疼痛,額間細密的水珠滲起,他一寸寸吻去她的汗水,麵容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