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也就快到我的生辰了,每年十二月二十,家裏總要操辦。今年是十歲整壽,我那爹娘就尤其認真地操辦起來了。連帶著我也沒個消停,又是請了裁縫製衣,又是備帖子。那日娘身邊的丫環送了宴客的單子來讓我過目。我瞅了幾眼,盡看到許多蘇州城裏的小姐。雖然我自己是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可這身子才不過十歲。於是,借著勸爹娘節儉的時候悄悄提了這事。
沒想到那些個大人反倒十分高興。大姨娘就說,“老爺你看,我就知道咱們阿平是曉得這些事的。別看他年紀還小,心裏可明白著呢。”
說得我心裏一陣哆嗦。
這個時候娘說話了,“趁著你還小,讓你自己看看,免得將來盲昏啞嫁的,既委屈了人家姑娘,也委屈了我們阿平。”
才十歲而已,能看出什麼來?我心裏咕噥,麵上卻是不能說的,爹娘總是那一番拳拳愛子之意。等大些了,總有分說的餘地。若真是不得真心,娶個能太平過日子的,孝順父母的也就是了。
這麼著,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家裏頭滿眼的壽字,我真覺得會折煞了自己的壽數。那蘇州城裏的幾家小姐到了之後,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又是起詩,又是行令,又是對聯的,把我搞得眼暈。整一個疲於應付,就是有好的,也看不出來了。
好容易熬到結束,回屋換了衣服,淨了手,就躺倒在床上。正要迷迷糊糊睡去,隻冷不丁聽見一聲冷哼,嚇得我立刻蹦了起來。
“你可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
幾個月不見,這孩子說話比以前更酸了。我可還什麼都沒做呢。認真地打量一下,用手一比劃,發現他似乎比我高,人也看上去精練了不少。許是這幾個月出去曆練了,難怪近來的點心都沒有動過,害我白擔心一場。
“衣服怎麼濕了?”我拉了他坐下,然後去翻衣櫃,“先換我的吧。”
“我哪像你個何呆子,坐在一群姑娘裏頭連外頭下雨也不知道。”
“好好,你說的是。”我隨口應著,拿了衣服出來給他換。
“我要你服侍我。”
今兒是怎麼回事,哪個得罪他了?我做點事倒沒什麼,可這孩子難道是心裏有什麼事?我吩咐外間的春兒倒些熱水,然後去解他的腰帶。
“出什麼事了?好好一張臉臭成這樣。”
“哼!”
“……”
好吧,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了。
“你個何呆子,你怎麼不問了?”
“啊?”
“真是個呆子!”
他一把推開我,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沒站穩就跌坐到了地上。他似乎一愣,眼睛裏有什麼閃了閃,然後頭也不回地跳窗走了。
春兒回來正巧見著這一幕。她立刻就火了,把我扶起來,忍不住就說:“公子,你又何必這麼讓著他。不過是個野小子,還當自己尊貴呢。也就是公子把他捧手心裏頭,說穿了,不過是個服侍人的小廝……”
“春兒!”
許是沒見過我瞪人,春兒立刻就紅了眼睛。然後就忍著眼淚,替我打點好了才去了外間。我歎了口氣,也有些莫名於自己的怒氣。隻容得自己說說他不是,別人的卻是一句也聽不得,難不成護犢子護成了這個樣子?說起來,就算要護也輪不到我啊。
人一旦有了某些想法,就會不斷地衍生開去,以往的一些懷疑和一些蛛絲馬跡也都浮現了出來。我也不真是那木頭的,否則也不會拿慕容衝去試探。那孩子雖然在我麵前常穿著下人的衣服,內裏的卻都是極好的料子。舉手投足上也能看出來是個很講究生活的人。就他個人來說,那是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標準型人才,放哪裏都會發光的。不過,這一點我也是事後才意識到,之前在我眼裏,他不過是個愛麵子,有些別扭脾氣的小孩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