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楚公子說完那幾句話便告辭離開,我麵對沐風一時無言。臨走時沐風投過來的目光不知是惆悵還是黯然。
“沐風。”我叫了一聲。
他側了側身,額前的碎發輕輕飄了一下。
我看著他突然又說不出話來了,最終喃喃說了一句,“都會過去的。”
他抬頭,定定地蹦出一個字,“好。”
我怔一下,隨即暗自嘲笑自己,便讓沐風回去休息。
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此生第一次仔細地思量起關於這段故事的記憶,無奈這近三十年來,我想要過得自在卻是將這些全然拋諸腦後。眼下隻能影影綽綽地想起些片斷,丐幫同少林向來自奉主持江湖正氣、武林公道。少林寺數百年來與中央政府關係密切,而丐幫如今是大宋第一大幫會,與朝廷之間聯絡自然也不會不少。按照慕容的說法,丐幫如今已被全貫清攪和得烏煙瘴氣。別人或許難以察覺全貫清之心不止於做丐幫之主,卻難以瞞過有同樣心思的慕容複。若少林真和丐幫扛上了,就算不天下大亂,也免不了一番動蕩。借著這番動蕩,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慕容打的,當真是極如意的算盤。大宋雖然看似危機四伏,但中原之國,哪裏是說拿捏就能拿捏的?曾經的燕子塢並沒有朝廷抄沒的事,如今燕子塢多年來聚斂的財糧幾乎被朝廷洗劫一空,雖不連累燕子塢,然元氣大傷,故而才有今日一見。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難道他以為我喜歡他便能讓他予取予求麼?
這一晚不斷思量,徹夜無眠,第二日心率便有些不正常。我賴在床上假寐,春兒近來催也不搭理,直到何逸完成了早鍛煉,衝進來一屁股坐我身上才不得不起身梳洗。
“爹爹可是哪裏不舒坦?”何逸從我身上爬下去,終於發現他爹今天不那麼正常,擔憂地問道。
我摸摸他的頭,說沒事。外麵就有人進來報,說是燕子塢的慕容公子在門外等了許久了。我看看天色,問他等了多久。那下人撇撇嘴,說,一個時辰。
……這就是故意的了。
我讓他帶何逸回房,把故意躲起來的左成叫過來。左成偷偷看我一眼,見我沒怎樣,明顯鬆了口氣。
我挑了眉,“你家公子還沒老糊塗呢。”
左成癟了一下,不敢接話。
我懶得糾纏這些,取了筆墨,寫了份委托書,讓左成帶了我的印鑒出去。我身心俱疲已經沒有去見他的力氣。
那日之後,慕容再度銷聲匿跡。
春末夏初的時候,突然沐風送來一封趙熙的書信,說是老王妃病重,他上折子請求回京侍疾,皇帝準了,他便請我過去給老王妃看病。
老王妃真病假病不知,但諸多事務需要安排,這一趟是必須要跑的。將趙熙的信給老爺子看,老爺子原本對我要離家非常不快,但曉得是趙熙的事便痛快地答應放行。
臨走的時候,何逸紅著眼睛,癟著嘴,眼淚倒是不流,說:“爹爹,阿逸會替爹爹孝敬爺爺奶奶,也會照顧娘親的。爹爹小心身子,早些回來。”
連我心口都不到的小孩子,竟說出這番話來,我不由羞愧,覺得自己這兩輩子也都白活了。
我娘千叮嚀萬囑咐地絮叨個不停,老爺子聽得不耐煩,說:“這麼大個人了,又不是沒出過門。”我娘聽了,瞪他一眼,“每回都是你趕人,回頭想得發慌還不是咱們娘幾個遭罪給你念叨?”說完了,也不跟我爹爭,又囑咐了左成和沐風幾句便帶著月痕和何逸他們回去了。
我躬身向老爺子告辭,細細地關照他我寫的那些養生法是相當有效用的,不要仗著自己身子硬朗不放在心上,寒暑冷暖都要留心,等等。
老爺子又不耐煩,頓頓拐杖打斷我,說:“阿平,你的事爹不問,隻有一點你要記得,這裏有你爹娘,有你兒子,這兒是你家。你有個三長兩短,最掛心的人,都在這裏,不在那個燕子塢。”
我知道眼下說什麼都沒有用處,於是保持了沉默。老爹見狀哼了一聲,轉身回去了。我默默地注視著父親的背影,直到沐風出聲提醒。
到達開封已經過去半個月,才進城門便有王府的人迎上來,將我們接到王府。我從車上下來,隻見趙熙站在大門口等著。他看起來瘦了些,黑了些,雙眼卻是炯炯有神。不過半年的時間,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有了幾分殺伐之氣。
見我下車,他立刻往前走幾步,伸手要扶,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尷尬地收回手。我下來,相互行禮之後,他隨即將我往裏引。其他人自有管家幫忙安置,趙熙同我兩人往老王妃的院子去。路上沉默良久,趙熙才低低地說了句,“你瘦了。”
“……勞王爺掛心。”
他突然停下腳步,說:“何平,我曉得你的意思。難道你我之間不能有別的,連兄弟都做不成了麼?”
我看他目光坦然,心裏一陣輕鬆,微笑道:“恐怕如今我沒什麼可以讓王爺打秋風的了。”
趙熙聽了投過來的眼神也不知是悵然還是怎樣,頗不自然地笑道:“左右你不開茶館客棧了,不若將你那秘方盡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