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時間不知不覺得就又到了周末。
桂玲家的煤球爐上放了個大鋼種鍋，一絲兒蒸汽順著鍋蓋兒的縫兒冒了出來，水快開了。
趙有發今兒回來的比往常早了點兒。他熟練地切著菜，邊兒上是一盆兒已經剁好的排骨。
姚淑琴進了院子，掀開水已經開了的鍋蓋兒。衝著屋裏喊“水開了！”
趙有發聞聽，端著排骨出來。
姚淑琴笑嗬嗬的“今兒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呀？”
趙有發也樂了。“盤點完了就回來了！”說著，把排骨放到鍋裏。
姚淑琴看著鍋裏的排骨，又舉了舉手裏的小肚兒，兩個人會意的笑了。
貴德跑了進來，看見了鍋裏的排骨。笑著說“嘿！我爸做好吃的了！”
他看見了姚淑琴手中的小肚兒，接過來，聞了聞“小肚兒！”
姚淑琴樂著，“去給你爸打點兒酒去！”
貴德楞著問“媽，今兒什麼日子？又吃排骨，又打酒的！”
“今兒什麼日子也不是，就是個禮拜六。你大姐回來！”
貴德想了想“我知道了。上禮拜您讓我大姐生氣的走的，今天您是要給我大姐道歉呢！”
趙有發把排骨盛出來，對貴德說“沒正形的。能跟你媽這麼說話嘛！”
“喲！還不好意思呢！”貴德拿著酒瓶子就跑了。
史大舅進到院子裏，聞見了香味兒。樂嗬嗬的“喲！排骨呀！”
趙有發笑著“也有腔骨！”
史大舅看著鍋，“嗯！還是腔骨香！喝著酒，啃著骨頭，帶勁兒！”
趙有發接著話“待會兒給你盛點兒，專檢腔骨！”
史大舅沒說話就要往裏走。
姚淑琴道“待會兒多盛點兒，到那兒一塊堆兒吃！”
史大舅樂的合不攏嘴兒，點了點頭兒，就回到自己的屋裏。
趙有發也笑了。
衛新和大華子在胡同口兒鍛煉著，翠蘭、孫寡婦和張二媽站在旁邊兒聊著天兒。
桂玲走了過來。
跳著皮筋兒的小曼和二丫和桂玲打著招呼。桂玲也跟著她們跳了幾下。
翠蘭迎了過來。笑著說“沒想到你真的這麼活潑！”
孫寡婦道“桂玲呀！就是個姑娘，要是男孩呀那就是個毛猴子！”
張二媽也笑著說“那她媽就更追不上了！”
桂玲走到大華子的麵前，端詳著大華子的臉“嗯！氣色好多了！”
大華子抬抬腿，“這腿也好多了！等我全好了，咱倆比賽比賽跑步！”
“成呀！彈腦門兒的！”桂玲比劃著說。
“輸了你可不許哭！”大華子笑著說。
“那要是臉上起了大包，你媽還不心疼呀！”孫寡婦說。
“他敢！有我大姐呢！”桂玲道。
桂玲說完，看了一眼翠蘭，翠蘭靦腆的低著頭。
桂玲拉著翠蘭的手，指著大華子和衛新，“看，這兒快成福利院了，你當上院長了！”
翠蘭聽桂玲的話笑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
377、
桂珍回到家，一家人高高興的吃了一頓晚飯。
趁刷碗的功夫，桂珍問著桂玲“你說咱爸今天怎麼了？好像變了個人兒似的！弄得我倒不好意思的！”
身邊兒忙著收拾的貴德嘟囔著“就是，那排骨都給你吃了，我和三姐呀隻能啃骨頭！”
桂玲斥責著“一邊兒去！這兒說正經的呢！”
貴德悻悻的走開了。
桂玲對桂珍說“八成是哄著你，別再和二丫她大哥來往！讓你斷了念想兒！”她見桂珍沒說話，就接著說“不信，你看！就咱爸和咱媽的心思我摸的可準了！”
桂玲為桂珍出著主意“待會兒你就有意思的往這邊兒耷拉話兒，你聽他們怎麼說？”
“你呢？”
“我在裏屋不出來，萬一爸和媽和你急了，我再出來！”
桂珍點了點頭。心裏想，攤牌的時候也該到了！
378、
桂珍進了屋，為趙有發和姚淑琴倒上水，坐在凳子上。
趙有發眯合著眼靠在炕上。姚淑琴搗鼓著針線想幹著什麼。
桂珍問“媽！我有件事兒想跟您聊聊！”
姚淑琴問“什麼事呀？我可不想聽你和大華子的事兒，你爸不是說給你了嘛！咱不能和他們家這種人結親的！”
“我還就想和您聊聊他們家的事兒！”
趙有發睜開眼說道“別在我跟前兒聊他們家！我不想聽！”
姚淑琴勸著“你看你，怎麼也得讓孩子把話說完吧！”她轉向桂珍“他們家和咱們不是一路人家，這成份也不成呀！哪有工人階級的子女和五類分子的子女搞對象的！”
桂珍避開鋒芒，她問“我是想問他們家的事兒，又沒提我們倆！”
趙有發說“那不也是為了你們倆的事兒嘛！你要氣死我呀！”
姚淑琴趕緊說“你看你，發什麼邪火兒呀！孩子問問他們家還就不能提了！”她對桂珍說“你問吧，媽告訴你！”
桂珍眨眨眼“您能不能給我說說他們家的曆史，他爸怎麼就成了五類分子了！”
姚淑琴道“這你都知道呀！這個胡同兒裏紅衛兵抄的第一個就是他們家！”
“抄他們家的時候我正串聯呢！沒趕上！”
“那我給你說呀！他爸爸原來是開當鋪的，就是放高利貸的。大華子他們那個院子和對門兒的那個院子全是他們家的！你想想，那放高利貸的有幾個不是黑心腸！”
“解放後不是取消了嘛！”
“是呀！他爸爸不就進了委托行了嘛！再接著不就是**********了嘛！”
“我聽說他爸爸還有一本變天賬呢？”
“我沒看見，說是給燒了，紅衛兵燒的。燒完了，他爸就上吊了！”
“那他媽呢？怎麼也上吊了？”
“不是受不了那個罪嘛！戴著個白帽子要試著批判，遊街！她是個女人呀！”
姚淑琴接著說“尋思著，他媽比二丫他媽要強多了！”
“她要強？”桂珍問。
“也可以這麼講！大房什麼時候也沒有二房漂亮呀！這張二媽能說會道兒的，大華子他媽嘴拙，沒她會說。她也比這個張二媽厚道點兒！死的有點兒可憐呀！”
“一塊堆兒死的？”
“前後腳兒，短不了幾天！”
“我就是不明白大華子他媽自殺了，二丫她媽怎麼還成了紅人兒了呢？”
“剛開始二丫她媽也挨鬥，也給弄得挺可憐的！但她經不住打呀，就交代了，把藏在她屋裏的東西就交了。交完了，這紅衛兵呀，政府呀就讓她揭發，她就把這變天賬的事兒交代了，還交代了藏在大華子他媽屋裏的東西，結果就成了進步的典型，進了革委會了！”
桂珍對大華子家的曆史算是有了一個了解，她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那您索性也把他們家和咱們家究竟怎麼一回事，我爸為什麼那麼恨他們家告訴我吧！”
“你真想聽？”這是趙有發的話。
姚淑琴看著趙有發悲傷地樣子，咬著牙說“咱跟他們家有仇呀！”
“啊！”桂珍愣了。
裏屋的桂玲也愣了！
姚淑琴有些哽咽的接著說“說這話就長了！你姥爺那會兒做生意還有點兒本錢，你爸就攢追著把現在大華子家對門的那五間房給買了。價兒也說好了，你姥爺就湊錢。誰想著大華子他爸爸聽到這個信兒了，就插了一杠子，先於你姥爺就把房子給買了。等你姥爺把錢也湊起了，人家房子賣了，賣給大華子他們家了。禍不單行，你姥爺就把這錢又去投買賣，嘿，遇上個家賊，那家夥姓範！把錢全卷跑了，說是給弄丟了。你姥爺傻呀，就信了，還養了他一陣子呢！他離開後，回老家置地，解放後槍斃了！錢丟了，這日子怎麼過呀？你姥姥就病了。該著那個時候生你，你又是難產，沒錢呀，我和你爸就把媽的嫁妝，就是一對兒耳環兒押給了大華子他爸爸！這才撿回你一條命。所以呀，你爸爸嫉恨著大華子他爸爸，就嫉恨著他們家。還有就是對二丫她媽揭發的事兒也有太多的看法！”
桂珍聽完姚淑琴的話，一切都明白了！她想著媽剛才的話，父輩之間確實留下了恩怨，可這恩怨不是刻意造成的呀！誰都沒有錯，有錯的，不，是有罪的就是那個姓範的家賊！她又同情著張二媽。那個時候可能就是人的一種掙紮吧！
趙有發和姚淑琴看著桂珍聽完了之後一句話也沒有，隻是呆呆的坐著，以為這些事兒震動了她，她也就開始醒悟了，開始放棄她和大華子的念想，想接著給她做工作，再勸勸她，但誰也沒說。覺得桂珍已經大了，明白很多事理了！
裏屋的桂玲開始是犯楞，可聽完媽說的話，覺得這沒什麼呀！嫉恨誰，隻能嫉恨那該死的姓範的！她聽外屋沒動靜也就沒出去。忽然，她想起了鬆哥，她走到外屋，看著外屋的父母和大姐各自還在深沉的坐著，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379、
桂玲來找張二媽。
張二媽瞪著大眼反問著桂玲“怎麼？你還不知道呀？全判了，一個沒拉！”
“啊！”桂玲的眼睛睜得更大。
“就是昨天的事兒！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怎麼，那個老師沒告訴你呀？”
桂玲的心跳的厲害，血液一直向上奔湧，以至於她的臉通紅。
張二媽見桂玲情緒激動沒有回答，就接著說“總算把你徹底的撇清楚了！也是個好事呀！這不就沒有人再說閑話了嘛！”
桂玲還是沒有回答。她低著頭兒，默默地離開了張二媽。
380、
桂玲來找孫老師。
孫老師微笑著說“我們沒敢告訴你，因為小鬆有信兒來，說不願意你知道！”說著把一張紙遞給了桂玲。桂玲打開，上麵是鬆哥的字跡“桂玲，忘了我吧！你還小，好好聽你媽的話，好好上學！別再胡鬧了！”。
桂玲看著言語不多的信，想著鬆哥的身影兒，回憶著鬆哥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廢話！能出去一個就出去一個！趕緊寫，趕緊出去！”
桂玲的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