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伯顏與阿術正在帳中密議,忽聽帳外人語,親將未攔,再無別個,自然是伯顏之妹,欽封平沙公主薩仁圖雅了。二人相視一笑,阿術忙站起來。
果見薩仁進來,手懷一卷帛圖,笑道:“當年蒙哥汗意氣用事,非要破一城一池不可,到底不成功。如今我軍南下,不可再誤。郢州恃大江之險,城堅兵精,一時一刻打不下,大哥何不避實搗虛,且不理會此城,等荊湖諸郡下盡,再區處這裏。那時孤城一座,諒他興不起什麼風浪,自然任我魚肉了。”伯顏點頭道:“我們也如此說呢。隻是尚不得良策,可以繞過郢州去。”薩仁圖雅便打開帛圖,卻是郢州周圍山川地形,以手指畫道:“郢州南有一黃家灣堡,東有河口,可拖船入藤湖,轉入漢江;西有溝渠闊數丈,南亦通藤湖,經鷂子山可達漢水。如今霖雨連綿,河水大漲,正可駛船繞去,直下漢水。”伯顏覽罷點頭,心中定計。
次日侵晨即升帳,命李庭率軍襲黃家灣堡,自點主軍,披甲以候。到日中,探馬來報:“已得了黃家灣堡!”伯顏立命阿術率一軍去圍郢州,“不必攻城”,阿術領命去了。前日命諸軍砍伐竹木做席,此時拉戰船於竹席,取道陸行,往藤湖平江堰前來,入水航出唐港,繞至郢州城南。阿術見大軍已濟,撤軍趕去。郢州中張世傑在敵樓上觀望,正怪這虜酋怎麼不攻自去了,忽聞探馬報:“元軍已繞過了郢州,正在渡漢水!”張世傑頓足道:“不料如此!”副都統趙文義忙道:“雖然被他瞞過,此時彼急於渡河,不知自保,古書說的‘軍半濟而擊之’,此時急趕去,一發滅了他。”張世傑即令趙文義帥二千人往漢水去。趙文義急急出城趕來,卻見元軍帥旗尚在陸上,當先一員大將,烏袍白馬,正是伯顏。趙文義度伯顏身後軍馬,至多百騎,也奇他的膽量。正欲喝令兵士向前,見伯顏橫刀立馬,昂然立在軍前,毫無懼色,自己反倒先怯陣,不敢貿然攻他。兩軍正對峙時,忽聽宋軍後停喊殺聲震天,趙文義正不知何事,見伯顏刹那間打馬提刀,率騎殺來,正亂著喝命招架,伯顏匹馬已到眼前,手起刀落,將趙文義斬於馬下。宋軍登時大亂,被元軍前後殺個七零八落,忙都奔命回郢州——原來阿術撤後,伏於一旁山麓中,專待宋軍追出城來,與伯顏二軍夾擊。伯顏見宋軍潰逃,也不追趕,與阿術渡藤湖往漢水來。
眾軍早在藤湖列陣等候多時。眾將才知伯顏要舍郢州而下,都諫道:“郢州乃漢水之喉襟,今不取而過,後日又成歸路之患,不如取之。”伯顏語道:“諸公不見襄陽事?六年裏兩相困頓,慘勝如敗。如今用兵緩急,我則知之。況攻城乃兵家下策,我大軍之用豈在此一城,若硬攻此城,則大事不行矣。”遂令三軍順流而下,行進如飛。果然漢水下流十餘城池無複郢州之固者,不一日,連下沙洋、新城、複州、蔡店諸城,直往漢口來,預備渡長江。軍中相士啟曰:“夜觀金、木兩星相犯,候二星交過,則大江可渡。”伯顏不聽,道:“征伐大事,戰勝攻取,在將帥所籌劃。天道幽遠,如何有準?”薩仁圖雅稟說:“宋人所恃,不過長江之險。若我渡江,則江南腹地,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必盡入彀中矣。故此這一帶宋兵最多,漢口東北五十裏處有一陽邏堡,此處宋人常說的‘欲守長江,先守此堡’。守堡宋將夏貴,也是久曆沙場的。聽呂將軍說,用兵不差,且陽邏堡一處二十萬水軍,強攻不得,須奇兵勝之。”
伯顏思量片刻,與眾人定議。遂下令放出話去,明日圍攻漢陽,從漢口渡江。次日,鋪開十裏旌旗,浩浩蕩蕩往漢陽來。
夏貴得訊,急調沙武口精兵一萬、戰艦千艘來漢陽增援。伯顏見夏貴動作了,沙武口兵力正虛,密遣勇將名阿刺罕者率輕騎五千,速往沙武口偷襲,自率大軍隨後。夏貴在漢陽守了三天,不見元軍一兵一騎,這日忽聞“元兵十萬騎已列陣北岸,千艘戰艦泊在滄河灣口。”才知元軍又施當日郢州故技,聲東擊西,卻從漢口拉船入滄河,轉道沙武口,到了長江北岸。夏貴即命長子夏鬆為前鋒,速往長江,務必攔下元軍,“務要死守,不可使他渡了江去!”夏鬆領命到了江邊,見元軍旌旗蔽空,軍容炫耀,三軍為之膽戰。兩處水師對陣,廝殺一日,宋軍大敗,夏鬆竟死於亂軍之中,潰軍退後,泊於南岸。夏貴自領大兵到,救之不及,攔在陽邏堡前,戰艦三千艘橫隔江麵。伯顏命招降之,不應。兩軍激戰三日,竟殺了個旗鼓相當,都不能進半步。
時已入冬,薩仁圖雅觀天象,告伯顏道:“今夜大雪,烏雲蔽月,可以行事。”是夜,果然鵝毛大雪,簌簌落於江上。伯顏見月不分明,暗夜裏最利行軍,便命阿術率三千死士駕輕舟夜渡長江,宋軍不察,已被得手。伯顏遙見北岸水退石出,沙洲裸露,分兵五處襲宋軍,阿術在南岸,趁夜呐喊鼓噪。第二日清晨,兩軍都知阿術渡江,占了青山磯。夏貴襄陽戰時便聽過此人名聲,今見是他,驚飛了魂魄,先率本部三百艦沿江而逃。一路上乏衣少糧,遂縱兵劫掠百姓,得了金貝糧草,方往廬州安身。守江二十萬宋軍知夏貴逃去,不戰自潰,逃亡將士蔽江而下,伯顏奪了陽邏堡,大軍渡了長江。諸將喜不自勝,都來請命去追夏貴,好立功。伯顏不允。阿刺罕請道:“夏貴是宋朝倚仗的大將,元帥不可放過了。”伯顏道:“陽邏堡一戰大捷,我本欲遣使往告宋廷,夏貴如今逃回去,正是代我告捷去,不必追他。”眾將大笑。伯顏作詩以紀其事雲:
小戲輕提百萬兵,大元丞相鎮南征。
舟行漢水波濤急,馬踐吳郊草木平。
千裏陣雲時複暗,萬山燈火夜深明。
皇天有意亡殘宋,五日連珠破兩城。
遂議取荊湖事。薩仁圖雅道:“荊南一十三州,盡是呂將軍舊部,沿江各郡守將也多是呂氏一族。可遣呂將軍諭降,必可不戰而收人之兵。”呂文煥便自請為前鋒。伯顏便以呂文煥為先導,所過處先舉著呂氏旗,使他招降去。果然鄂州、興國、靳、黃、南康等郡聞招即降,不用一兵一卒。伯顏亦如檄中所諾,降城者官職不改,元軍不許入城,妄取城外百姓一物者斬,尤罪官長。故此各郡市肆不易,安堵如故。沿江各郡見狀,思我區區一城何能為哉,降則保全;又聽說此前獻城官吏仍其舊任,也有在新朝升官者,都紛紛望風歸附,來送管鑰。伯顏開府鄂州,凡有降城者,便命阿術、阿裏海牙、呂文煥等去受降,記功在個人頭上。不幾日,江州呂師夔、安慶範文虎、池州張都統等眾呂氏部曲也都率軍來附,元軍兵不血刃,已得了大半長江。伯顏是日立於江畔,眾將跟隨,同觀長江之勢。諸將齊賀說:“我大元開創以來,丞相出師,一鼓而下江左,真真不世之功。非丞相,孰能為之!”伯顏笑道:“此是聖天子的威靈,又得阿術武勇,阿裏海牙精敏,將校用命,我有什麼功勞!”眾人見主將不貪功,又謙遜至此,俱各歡喜。伯顏遂吟詩道:
劍指青山山欲裂,馬飲長江江欲竭。
精兵百萬下江南,幹戈不染生靈血。
是日大宴將士。到年底,留阿裏海牙在鄂州鎮守荊南,攻其餘未大病郡縣,自率大軍沿江而下。
卻說賈似道在臨安,聽元軍攻來,恃著長江天險,也不甚為意,隻命各處自去戍兵抵抗。不料元軍竟渡了長江,各處不戰即降,這才慌了手腳。夏貴來見,賈似道忙問他戰況如何、元軍虛實等語,夏貴卻又隻言不發,隻袖出一張字條,看是“宋曆三百二十年”。賈似道不敢則聲。惶惶半月過去,這日前方戰報來,劉整病死。賈似道好似溺水中抓了一把稻草,狂喜不禁,暗思:我平生所畏不過劉整一人,今日也死了,真天助我也!此時不領兵出戰,更待何時?遂上書自請出征。此時宋帝新死,幼帝不過四歲,謝太後垂簾聽政,自然聽師相之言。看他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