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在當兵時結下的“冤家”——龔合國。說是冤家,當然是後來的事。其實相當一段時間裏,我們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這大概也應了民諺所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吧。我們是在新兵連結識的。那時,我幾乎是出黑板報的“專業戶”,編排的版麵新穎、活潑,圖文並茂,吸引了許多人的眼球,因此也備受排長、指導員的喜愛和青睞,加之軍政訓練各項成績又很優異和出色,儼然成了新兵中的一根標杆。於是,常常就有我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跟我打招呼,有些甚至還會滿懷欽佩與羨慕地對我說:“嗨,你小子肯定前途無量!”
至於龔合國最初和我親近,是否也因為我“前途無量”,我至今仍不得而知。事實上,我印象最深的倒是他對我的腦袋似乎“一見鍾情”。
那是一個冬日的上午,隊列訓練中途休息,我解了腰帶,脫了軍帽執在手中,找個僻靜處,剛在地上墊張紙坐下,忽聽身後有人驚叫道:“呀,你的腦袋好圓哪,像個西瓜似的!”
我吃了一嚇,回頭看去,見是一個長方臉,長一雙丹鳳眼,麵皮黑裏透紅的新兵,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的腦袋。他那雙黑而發亮的眼睛和有些微微上翹的濃濃的眉毛,讓我驀地聯想到連環畫上的紅臉關公,再看過去,似乎還有黑臉張飛的豐神,心裏頓時也有了好感。我就站起身,和他打過招呼,並互報了家門。
“我早就聽說你了。你可是我們新兵連的大名人呢。”他說,兩眼複又直直地盯視著我的腦袋,用一種少有的崇仰和讚歎的語氣繼續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圓圓的頭,真的,就像個西瓜似的。知道嗎?我們那裏人對你這種頭還有個順口溜呢。”
“順口溜?什麼順口溜?”我抑製不住好奇心。“西瓜頭,西瓜頭,吃穿不用愁,行船在上遊。”“是嗎?”我聽了,心裏也有些美滋滋的。我們就這樣相識了,隻要有空,就會黏在一起天南海北地神侃胡聊。“我挺喜歡你這名字的——龔合國,聽上去特響亮,特大氣。”有一次晚點名過後,一起回宿舍的路上,我對他這樣說。他就很自負也很得意地道:“你這話我特愛聽!”隨後,他便對我如數家珍地述說起他名字的來曆——他10月1日淩晨出生,恰逢“共和國”生日。母親生他時,他的父親,一個默默無聞、兢兢業業的鄉村中學語文教師,一直坐在外間客廳裏,就著“鬼火”一樣的煤油燈光,心不在焉地翻閱著一本線裝本的《三國演義》。聽到他的第一聲啼哭,又聽到接生婆大聲嚷嚷著是個“帶壺把兒”的,他的父親才霍地從歪歪斜斜的方凳上跳起來,連叫三聲:“好!好!好!”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他母親提醒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今天又是個好日子,我看,就叫龔合國吧。”然而,他的父親萬萬沒有料想到,因為這樣一個名字,“文革”風暴席卷而來時,他竟首當其衝,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老實交代!你為什麼要給你兒子起名‘龔合國’?是不是想複辟變天,把‘共和國’占為己有?!哼,就你那幹瘦幹瘦的樣兒,還想做‘共和國’的老子,也不尿泡尿照照鏡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諳世事的學生們這樣義憤填膺地聲討著,個別深諳世事的老師也這樣異口同聲地附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