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1 / 2)

從此,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不再是從前那個奮發進取、兢兢業業的龔合國,局辦公室也再很少看到他晃晃悠悠的身影。他的秘書們知道,“老板”的主要“工作崗位”,其實已由局長辦公室“戰略大轉移”到了酒店、歌廳、按摩院等娛樂場所。而真正的“上班時段”則由白天轉到了黑夜。

他在卡拉OK的包廂裏或者聲嘶力竭地或者“幹嚎”各種紅歌,或者纏綿悱惻地“低吟”各種情歌和民歌,同時四兩撥千斤地處理局裏的各種人事任免;他在酒桌上盡享各種美酒和佳肴,有時喝得酩酊大醉,但仍清醒、明智地決定著基建工程的發包對象;他也在牌桌、麻將桌上一遍遍體驗常勝將軍的自豪與喜悅,同時麵無愧色地收受各種隱性的賄賂……再後來,他甚至隻要一看到夜幕降臨,夜色像香醇的酒一樣四溢開來,心裏就會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興奮和悸動。

他走到哪裏或者站到哪裏,人們也很少再看到他從前的那副軍人的“腔調”——要麼雙臂有些機械地一前一後地擺動,要麼中指貼著褲縫聳肩而立——而是要麼頭向後傾,背起雙手一搖一擺地走路,要麼雙手抄在身前,似乎要分擔起日益隆起的肚皮的分量,以免身體的重心失衡……他的舊軍裝也再不見蹤影了,而代之以黑衣、黑褲、黑鞋、黑襪,有時還輔助以黑色的領帶和黑色的墨鏡……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也學會了說一些“特種行業”的“黑話”……所以,在“龔合國頻道”之外,他也常常被人們稱為“龔三黑”——衣黑、臉黑、心黑(很可能是從小說《小二黑結婚》中的“小二黑”發展和演繹過來的)。隻不過,如果細看,他的黑和非洲黑人兄弟的黑比較,畢竟還有些不同——那是一種黑裏還透著些許紅,而紅分明又浸淫在一片黑中,最後會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黑哪些是紅的黑。他平時又喜愛唱“紅歌”,作報告慷慨激昂時也常常喜歡背上幾段“紅寶書”裏的“紅語錄”,於是,比較有文化的人都覺得叫他“龔三黑”並不貼切,背地裏更喜歡稱他為“紅與黑”。

好像為了佐證自己叫“紅與黑”更加名副其實似的,他在公開的場合,在所有必須麵對公眾的“頻道”裏,越來越不假思索地就會將自己的語詞、自己的演講和報告統統染成“紅色”,並將“三個代表”、“四個堅持”、“五講四美”、“八榮八恥”、“科學發展觀”、“和諧社會”、“與時俱進”、“黨啊,母親”等“主旋律”的詞兒天衣無縫地糅合進去;而私下裏,特別是與按摩女、牌友、酒友等在一個“頻道”裏廝混時,他則又會十分嫻熟和老練地說出一大堆髒話和黑話,比如“四喜丸子”、“紅桃K”、“黑老大”、“手榴彈”、“吹簫”、“賣豆漿”、“拔火罐”、“第三條腿”等等。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還不厭其煩地和別人——當然,主要是知根知底的——一遍遍分享他有關白天和黑夜的心得和體會:“……你們知道嗎?生活其實隻有兩個最基本的‘頻道’——白天和黑夜。白天呢,是假正經的‘頻道’。天一亮,人人都忙著戴上各種各樣的麵具,穿上各種各樣的衣服,將身體和思想都包裹和掩藏起來……天黑了,才又恢複本來麵目的‘頻道’,鉛華洗淨,外麵的皮和裏麵的遮羞布都一層層剝去,實質的交流和溝通都光著身子進行……”

他既然有這樣的認知,自然便越來越青睞朦朧的夜色。這預示著他終於可以不必再在那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裏裏外外的人的圈子裏,戴著各種各樣不同的麵具,一會兒在這個“頻道”,一會兒又在那個“頻道”,或者一本正經地訓斥下屬,或者畢恭畢敬聆聽上司的指示和教誨,或者以極大的忍耐去閱讀味同嚼蠟,假話、空話、大話、廢話連篇的文件和報告,或者參加那些似乎永遠開不完的枯燥無味的會議……也就是說,他也可以如趙軍他們一樣,真正像個人活著了……有一晚,他又有些喝“高”了,信步踏進附近新開的一家頗上檔次的“洗腳店”。

“大哥,好像在哪裏見過你。”他原本已平躺在沙發上,幾乎就要睡過去,聽到這甜美的嗓音,才努力睜開眼。

原來是一個眉清目秀、白白淨淨的姑娘,兩眼的瞳仁既黑且亮。——這不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從前的“夢中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