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許是心裏還有些不踏實,或者鄉下的竹床和涼席太硬,空氣中也彌漫著太濃重的豬圈或羊圈裏的酸臊氣,再不然,就是鄉下的夜晚實在太安靜,以至於從牆角傳出的三三兩兩的昆蟲的鳴叫,也變得格外刺耳,反倒使得他更加難以成眠了……當然,除了昆蟲的鳴叫外,蚊帳頂部那個“嘶嘶”作響的小電風扇,也像一條將身子盤成一團的小蛇,正不住地朝他吐著芯子,讓他驚恐不安。
天氣本來就悶熱,他胸脯、背脊很快又汗津津的,忍不住摸過脫放在枕畔的背心在身上胡亂擦拭。
“怎麼,你睡不著?”鄔紅梅問。“唔,有點熱。”他說。
鄔紅梅想了想,起了身,到外間找到一塊洗臉毛巾,在洗臉盆裏用熱水搓了搓,擰幹,進來幫他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擦拭了一遍,然後又幫他捏腳……他這才漸漸由清醒而至於迷糊,並將蚊帳頂部的嘶嘶聲當成了催眠曲,終於進入了夢鄉。
然而,睡下不過一兩個小時,他卻又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那夢中,他的身份已不是堂堂的教育局局長,而是一個剛剛長大成人的高中生。他似乎正在教室裏上課,又似乎在操場上跑步,但忽然發現身旁圍滿了人,都在指指畫畫地議論著他什麼。他低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眾目睽睽下,他竟然一絲不掛……他下意識地就用雙手去捂自己的敏感部位,卻聽到四下裏響起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看,快看,那家夥在耍流氓……”於是,很快便有人領頭大聲呼喊起來,“抓住他,抓住這個臭流氓!”他在惶恐之中拔腿就逃,腿卻像有千斤重似的怎麼也邁不開步子,終於被人抓住,胳膊被反扭到身後,頭則被一隻大手強按著垂到腹部,差不多就要碰到那一堆晃晃蕩蕩的物件了。
“說,快說,你為什麼要耍流氓?!”有人大聲喝問。“沒有,我沒有。”他說。“還敢抵賴!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從小就無法無天,是個典型的流氓坯子!快說,你強奸了多少女孩子?”
“不,不是……”“什麼不是?是你的不是,還是我們的不是?”又有一個義正詞嚴的聲音在大聲申斥。“我……”他還想解釋,忽然發現嘴雖然不住地張著,嗓子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少跟他廢話!他不是那玩意不安分嗎?割了它,閹了它,看他以後還怎樣耍流氓?!”
於是,早有幾個人握著殺豬用的刀擠到他跟前,另一些人則鬧哄哄地將他抬起來,七手八腳地強按到一張課桌上,然後,就見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在他麵前一晃。
“不,不要——”他大叫一聲,騰地坐起在鋪上,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下體。
“怎麼啦?你又怎麼啦?”鄔紅梅也被驚醒了,知道他做了噩夢,於是也揉揉眼,坐起身。
“沒什麼,做了個很不好的夢。”他心神恍惚地說。她就沒再追問,一邊繼續躺下,一邊喃喃自語地道:“後半夜的夢應該是反的……”
然而,不管這夢是正還是反,龔合國自此卻是再也無法入眠了。他也忽然想起不知從哪兒曾聽到過的一句話,叫作“夢由心生”。
“奇怪,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我從小就很本分,還經常被評為三好學生,怎麼會是個流氓呢?”
但他繼續思考下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很顯然,嚴格地追溯下來,即便還是在少年時代,他的確已經很有過一些可以稱得上是“流氓”的劣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