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啞子羊倌(2 / 2)

少年很小,他才隻有十二歲,還沒有葉落而傷懷草萌而情溢的情懷。但每當他站上山坡眼望著東方,看著一寸寸拔起的太陽,他還是禁不住眼中溢出的清淚。

他叫藍柯仁,是京兆萬年人。

他不是啞子,不,他曾經不是啞子。可是現在他就是一個啞子。他不能說話了,甚至連真正的啞子能發出的啊啊聲也不會。他現在就是一根會走的棍子,甚至還不如他手中的鞭子。

一個月前是這家的男主人把他領了回來,他自然而然就作了這戶人家的小羊倌。若是他能說話,他可以央求這戶人家把他送到碎葉城,那裏自有接應的人。藍柯仁記得他們在出事之前的最後一站就是在碎葉城,他自然而然地就認為碎葉城是離這裏最近的地方。在那裏他就可能見到麵孔與他一樣的同族人。現在他不能說話了,但是他還可以寫。他可以寫給別人看。

他試著自己離開這裏,最後還是放棄了。這裏山連著山,就像身處一片茂盛的莊稼地,他身在其中,難辨東西。在遭襲的時候他嚇壞了,還受了點小傷,他完全不知道這家男主人是怎樣把他領回來的。所以他隻知道碎葉城就在附近,但卻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這家人對他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有多麼好。每天天沒亮他就被叫起來去放羊。藍柯仁發現散布在這處山穀裏的農牧民都是這樣生活的。雖然正在長身體的他還是感覺睡不飽,他也沒有可抱怨的。至於吃的喝的這家人家也沒有對他另眼相待。

若沒有機會離開這裏,藍柯仁就想把這裏當成家了。有了這個相法後,他變得安穩沉靜了。每天放著羊,陽光和煦的時候,就躺在草地上,枕著鞭子,咬一根草莖,數一數青天上飄蕩著的雲朵,量一量雲朵移動的速度。再小憩一會兒,懶洋洋地好不舒服。

他不需擔憂羊群會走散,有牧羊犬幫他照顧著。

趕著羊群流連在青青的山坡上,這樣子的日子也不錯。

遠處走過的牧民不時與他遙遙地打著招呼,他也會揚起鞭子向他們回禮。

若說讓他苦惱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最大的苦惱就是他不能說話了。襲擊來得毫無征兆,上一刻還在說說笑笑,下一刻就是飛羽嗤嗤,刀風呼嘯。上下兩刻之間似乎沒有間隔。當時藍柯仁正騎在一頭驂駝上懨懨欲睡。當他被異樣的聲音驚醒時,他的坐騎正搖搖欲倒。而他張口欲叫時,轟然一聲,驂駝倒地,他被壓在驂駝的身下,被射穿的駝腹下溫熱的血灑了他一身。這也救了他一命。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一無所知。等到第二天他被發現時,他是站在遍地屍骸中,呆呆傻傻。

這一段經曆藍柯仁不想去觸及,但在深夜裏他還是時不時地被惡夢驚醒。所以他更喜歡白天,很喜歡與羊群相伴,與狗兒嬉鬧。這樣他就可以與那斷夢魘般的經曆隔斷。

當時間推著他遠離那段經曆後,他想說話的欲望重燃了起來,可是他的嗓子連呀呀聲也發不出來了。人有三急,藍柯仁又多了一急。心慌、煩惱、恐懼,他的情緒就像滾開的水,一時三變。

很快他找到了渲泄的渠道,當他把頭埋進涼涼的湖水裏時,他看到了另一個境麵。天在水裏,水在湖裏,湖在坑裏。坑在青青草地上。

他在湖邊,他在坑邊,他在草地上,而他把這些連在了一起。從那時起,藍柯仁變得就像那一泓湖水,深,不見底,澈,不赤裎。動,不逾矩,靜,不木訥。

從那一天起,藍柯仁變得如淵如潭。能不能說話,很重要嗎?**。

“啞子哥哥,啞子哥哥,”一聲聲稚嫩的女聲從山坡的另一端傳來。

藍柯仁的嘴角微微上翹,轉身向來處張望。羊群正在藍湛湛如一塊寶石的湖水邊喝水。狗兒聽見女聲,抬起頭聳動著耳朵,聽出是小主人的聲音,忙低下頭,伸出長長的舌頭卷了水入口,搖搖頭,揚起的水珠在陽光下幻發出七彩雲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