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積重,帶來的是大風大雨。
在漫天朦朧的雨霧籠罩下,高速路上有一輛大客車正在行駛,飛馳的輪胎兩側帶起大量的水浪。
狂風怒吼,暴雨傾盆,可是大客車內的情景和外麵卻是一個極端與另一個極端的對比。
客車裏約莫三十多人的樣子,‘嗚嗚’的空調聲讓人感覺很溫暖,也襯托車內很安靜。沒什麼人喧嘩,就連路途中最不安分的、最淘氣的、最愛亂跑的小孩子們,都各自在親人舒適的懷抱中熟睡。
因為路途漫漫,大家都已經被客車內狹小的空間給禁錮的困乏。
他就坐在客車中門靠後的一排,很幸運,因為
一個人占兩個座位。
他也不幸,因為
兩個座位就一個人。
他是一個農民工,獨自在上海闖蕩,但是什麼名堂都沒有闖出來。
而且上海的物價奇貴,你見過青菜論根賣的嗎?反正他沒有見過。在老家,青菜就是嘴甜一些,叫聲嬸子大娘,就可以進到別人家的菜地薅出一大抱的東西,是一大抱!
以前他看過一個笑話,叫做‘一年的工資隻能夠買個廁所’的,那個時候他還很單純,所以沒有找到笑點,他沒有笑。不過輟學出來打工五年,他漸漸明白了。
一年的工資買個廁所那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在上海半年了,他所剩下的工資連一個平方都不夠,還是首付。
就在昨天,他趴在在上海外灘的觀景欄上,凝視隔著一道黃浦江的繁華對岸,再次想到這個笑話的時候,他終於下了決定,離開這個地方。
周圍衣著光鮮的正在欣賞美景的遊人,紛紛皺著眉頭離滿身地攤貨的他再次遠了一些,眾生的眼神中有疑惑,有嘲笑,有關心,有好奇,有興奮。
他沒有理會,小包工頭帶著從大包工頭拿來的工資跑了。終於……,他在這裏連最後一塊地板大小的容身之處都沒有了。既然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了,別人那異樣的眼光又有什麼可怕的嘛。
東方明珠塔今天的主題是紅色,隔江望去,大大的有著無數棱麵的玻璃圓球就好像一顆紅寶石,塔頂處有許多直射天穹的巨大探照燈,真的就好像是紅寶石散發著迷人的光華。
外灘對岸也是遊人如織,不過他們是從裏麵向外灘看。他突然想到了錢鍾書寫的《圍城》,外麵的人想進去,裏麵想出來,不知道內灘裏的人們想不想出來。
他決定要回去了,在他將要離開的時候,大風突起,帶起了黃浦江水擊在岸邊,激起一捧捧的小浪,夜風忽然帶著點汙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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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還蒙蒙亮,他就已經出發了,沒有叫醒正在熟睡中工友們,昨天晚上他已經和工友們打過招呼了,他們是準備繼續在這裏討到工錢為止。
打開活動板房的鐵門時發出了一點響動,一個睡在下鋪的漢子裹著被子翻了個,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看到了門口提著一個大包的他正出去的身影,用那種還沒有睡醒的帶著強烈鼻音的聲音道:“要走了啊,……,那……路上慢點……”說完前一半話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下半截。
農村中的漢子都不太會表達感情,更何況這個漢子已經四十多了,而他才二十二,實在是沒什麼太共同的語言,這叫做代溝。
門口的人影僵硬了一下身子,回過頭來,衝床上的漢子說道:“知道了,叔。我走了啊。”然後提著包,隨手掩上了門。
提包,轉身,關門,連背影都沒有留下。
宿舍內再次陷入黑暗。
如果二十二還可以稱為少年的話,那這個少年與這個工地宿舍在關門的那一刻就被血淋淋的鋸成兩半,從此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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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往家鄉的大客在高速路上繼續狂奔,行進的是道路,扯斷的是思緒。
用手擦了擦車窗玻璃上的水蒸汽,他看著外麵像快速劃過的照片閃逝的景色。
大客車好像在加速,不停的加速,一輛又一輛的小轎車從他這邊被甩過,他能想象到,大客車此時此刻就是海裏的一頭暴怒的巨鯨,乘風破浪,帶起大片的滔天水浪。
疾風,驟雨。
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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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服務區什麼時候能到啊?”一個二十七八的女人扭捏的走到客車司機身後。
客車司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材可能由於常年開車,有些發福。他頭也沒回的道:“還有一會兒就到了。”用的是敷衍幹枯的音調。“你別站在這裏了,快回去坐好。”客車司機說完看到女人還站在身後,有些不耐煩了催促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