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莫和林大漠,這兩個人的名字聽上去很像是雙胞胎兄弟。而事實上,他們確實長得很像,一樣的雙眼皮大眼睛,一樣的個頭,一樣的淺淺的像一根黑色炭筆劃過的抬頭紋。隻是林小莫有著長長的能把他象海一樣憂鬱而蔚藍的瞳孔擋住,而林大漠隻有短短的平頭。
對了,林大漠還少了一截小指。
林大漠在工地做幫工來供林小莫上學讀書,很多夜深人靜的時候,林大漠都會就著一瓶紅星二鍋頭喝的五迷三道,跟林小莫說,你要讀書,讀書了才有出息,讀書了才能住上高樓。而林小莫隻是靜靜的翻著課本,有時是政治,有時是曆史。林小莫的成績很好,政史地三科幾乎門門優秀,語文數學也不賴,但是他從來不學英語。每次班主任給林大漠彙報工作時,都會善意的提醒一句:這孩子就是不學英語。林大漠隻能對著電話歎口氣,跟老師保證,督促林小莫學習英語。
每到這個時候,林大漠蔚藍的憂鬱的瞳孔裏,都會閃過一絲悲涼,然後化成一朵雪花,融化。
小時候,林小莫因為藍眼珠,而被其他的同學們和朋友們視為怪物,或許有很多後天自閉症患者都是因為在很小的時候被長期孤立和打擊所導致的,從小學開始,小小的林小莫就十分安靜。開始的時候,還會回答老師的問題,但是每次老師提問到林小莫的時候,教室的某個角落裏總會響起一聲很小卻很刺耳的:怪物。經過老師很多次申明製止後,課上的這種聲音沒有在出現了,而林小莫也開始變得更加孤僻,甚至連老師的問題也不肯回答。每次這個時候,老師都會把林大漠叫來。
林小莫還記得,那一次他站在班級門外的走廊裏,林大漠穿著肮髒破舊的工地服,安全帽在腰間扣著,臉上還有一抹沒有擦淨的像胎記一樣刺眼的的黑漆。
林大漠局促的站在班主任麵前,手不知道該放到哪裏,先是揣在兜裏,可又覺得不禮貌,又緊緊帖在褲腿的邊縫上。老師倒是樂了,說您不用這麼拘謹。林大漠訕訕的一笑,用手抹了把汗,原本還算幹淨的臉馬上變成了野戰部隊。隻剩下明亮蔚藍的藍色瞳孔。
所有的同學都擠在窗戶和門那裏觀看這兩個藍眼珠黑頭發的“怪物”。哪怕他們知道,這其實隻是混血兒,但是相比之下,似乎怪物這個詞,更加具有趣味性,更加符合這兩個混血兒在他們心中的形象。
老師把林大漠叫來,是因為林小莫在學校打傷了一個同學,而無論老師怎麼詢問,林小莫都隻是斜斜的盯著門框,無奈之下,老師通過工地聯係到了林大漠。
“你為什麼打別的同學?”林大漠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後,扭過頭問林小莫。林小莫用他藍色的眸子看了林大漠一眼,沒有說話。
“你說話,告訴我為什麼?”林大漠抬高了聲調,林小莫還是不說話。
“啪”林大漠掄圓了巴掌一個嘴巴扇在林小莫臉上,把老師都嚇了一跳,老師連忙拉住林大漠說:這是學校,您別這麼教育孩子。
林小莫捂著臉,吧嗒吧嗒掉了兩滴眼淚,然後馬上就擦幹了,藍色的眼睛盯著林大漠同樣藍色的眼睛,用倔強的語氣說:“因為他們說你是怪物”
林大漠打林小莫一巴掌的那隻手開始顫抖,然後是胸口,最後連肩膀一起顫抖。
林小莫低下了頭,盯著林大漠的大頭皮鞋踩著的大理石地板,那地板突然變得很晶瑩,裏麵好像漂浮著一團雲。
老師也了解了,是在下課的時候,班裏最淘氣的學生叫黃小偉,在林小莫身後,用很大的聲音在對別的同學講怪獸的故事。他講到說怪獸有惡心的口水,肮髒的爪子,還有黃黃的發粘的牙齒,最重要的是有藍色的眼珠。
這個時候有個學生問了這麼一嘴,為什麼怪物是這個樣子呢。
黃小偉想也沒想就說:“因為怪物生怪物,怪物的爸爸媽媽肯定也是怪物”
林小莫聽了這話,扔掉書包就撲了上去,那時候泰森咬耳朵事件被傳的沸沸揚揚,林小莫雖然不知道泰森是誰,但是也知道了耳朵是一個可以被攻擊的地方,於是林小莫把黃小偉撲到在地後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耳朵,滿嘴是血。
從那以後,雖然再很少有人敢當麵對林小莫說什麼,但是背後的指點卻越來越多。藍眼睛的、會咬人的、吸血的怪物小學生活對林小莫來說,是一段黑暗的長廊,看不見一絲光明,每次回憶起來都是無限的壓抑和痛苦,就像是在深海裏被撕裂了防護服,窒息的痛苦和強大的壓力席卷而來,那是他一直以來都不想觸碰的根源。
那件事之後,林小莫曾質問過林大漠,為什麼我要是藍色的眼珠,都是這該死的眼珠,我才會被他們叫做怪物!
林小莫永遠都會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喊得是多麼歇斯底裏,那時候的林大漠顯得多麼絕望無助。他第一次看到那樣的林大漠,什麼話也不說,隻是低著頭一口一口抽著煙,抽到頭了就扔到地上並不掐滅,垂死掙紮的煙蒂還冒著淡灰色的煙霧,在空中嘶吼盤旋,仿佛想撕扯掉林小莫的最後一點理智。
第二天清晨,林小莫起床後看到林大漠昨天晚上坐的位置上,堆著滿地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