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墩鎮百貨商場門外,人頭攢動,擁擠得水泄不通。原來是在舉辦“幸運大抽獎”遊戲。遊戲規則是這樣的:花20元錢,買一袋價值2元的怪味豆,袋裏有一張兌獎券。每天搖珠開獎一次。每5000袋為一個兌獎單位,設頭等獎一名,獎價值二萬七千元的歐美七天豪華型旅遊票一張,說明是雙飛,食住全部由五星級酒店接待,還從中劃撥部分服裝費和零用錢,發給個人支配;另有幸運獎300名,每名獎怪味豆一袋(含兌獎券一張)。
有人觀察過,來參加“幸運大抽獎”的,絕大部分是收入較低的下層人士。他們直言不諱:若靠平常積蓄,這輩子不可能有機會參加這樣高檔次的國外旅遊,而花幾十元一試身手,即使不中,也可一笑了之。
每當搖珠開獎之時,更是萬人矚目,高潮迭起。
經過三天三夜的“大搏殺”,果然產生了三名榮中頭等獎的幸運兒,他們是A君、B君、C君,而年齡分別為三十多、四十多、五十多。無獨有偶,這三人有許多共同之處:均是煙墩鎮人,收入都屬於溫飽型,都沒有出過遠門,更沒有享受過豪華型的旅遊生活。
按旅遊公司指定的日期,A、B、C君都西裝革履,裝扮一新,由專車送到機場,登機遠航。
在一萬公尺的高空,在大洋彼岸,在所有的遊樂場所,乃至五星級的酒店、賓館,他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到處是衣香鬃影、美女如雲,到處是迎人笑臉、媚人的話語,山珍海味、美酒佳釀……一時間,他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富翁的生活,富翁的日子真好啊!
還未等他們品透這種生活的真味,七天時間匆匆而過。隨著豪華客機一陣顛簸然後在機坪停定,他們如夢初醒,仿佛從一個甜美無比的極樂世界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之中。
從旅遊歸來的第二天起,他們又穿上平日的粗布衣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是說,從“天上”一下又掉到了人間。
30多歲的A君餘興未盡,整天像剛飲過新茶似的咧著個笑口,逢人便講飛機上的空姐多麼靚,大洋彼岸的汽車如何多,五星級賓館的服務多麼周到,吃西餐用刀叉多滑稽……末了總要帶上一句“即使過把癮就死了也值!人一世物一世,總算過了回富翁的日子!”
40多歲的B君另有所感。他扳著手指頭對工友們說:“真是心疼不過呀!二萬七千大元,一晃眼便成過眼雲煙,那種感覺,就跟看電視加想象沒有什麼兩樣。但你想想,兩萬七呢!平均每天將近4000大元,一部大彩電的價呢!要是當初商場將旅遊票改為現金,我不知道可以辦多少事了呢。像塘裏的鯉魚打一個挺就散去二萬七千元,回想起來真心疼呀!”
而50多歲的C君,打從歐美旅遊歸來之後,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整天悶著不說話。周圍的人總想從他身上分享一點旅遊樂趣,可不管怎樣逗他,都未能引發他的談興。
一個星期之後,突然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C君死了!經法醫鑒定,屬於服用過量安眠藥物的自殺身亡。經查找,發現他枕頭下留有一封遺書,上麵寫道:
“幾十年來,我雖清貧,但靠自食其力維持溫飽,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但當我度過了七個醉生夢死的晝夜之後,我才知道世間原來還有另一種生活方式,那便是人們通常說的富豪生活。當我過完七日富豪生活,回到原來的溫飽型人生,過去那種‘知足者貧亦樂’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那種粗茶淡飯卻有滋有味的日子怎麼也過不慣。我真後悔,所謂命裏有一升,莫去求一鬥。我心裏除了空虛、寂寞、失落、惆悵和彷徨,再也一無所有。我決定用麻醉的方式解脫自己,讓自己得到長久的安息……”
(原載《小小說選刊》1996年9月,獲評2003年度全國小小說評獎百佳作品,入選《中國當代小小說精品庫·冬之卷》,楊曉敏、郭昕主編,新華出版社,200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