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讓我再上主席台(1 / 1)

正處級調研員詹文茨年齡已屆60周歲,按照我國目前實行的幹部離退休製度,該辦理退休手續了。

在辦手續之前,組織部張副部長找他談了一次話。談話即將結束的時候,問到老詹有些什麼困難?對組織上有些什麼要求?老詹謙恭地兩手一攤,說:“這些年來,組織上對我的照顧夠多的了,什麼困難都沒有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在正式退下來之前,讓我再上一回主席台。”

這個要求使張副部長感到非常意外,一時間不知該怎樣答複他。

老詹在退居二線之前,是一位分管公交線的副縣長。那時候,從掛在縣政府小車班辦公室裏的“出車安排”黑板上,就可知詹副縣長會議之多——差不多是天天都有,有時甚至是一天兩三個會——縣一級的公交會議,鎮一級公交線的會議,甚至重點廠企的群英會、表彰會、職代會……那時的風氣就是這樣,大大小小的會議,都必須將本戰線(甚至是縣)的最高領導人請到會,才能說明“上頭”對這次會議的重視。

會議,會議……幾乎沒有一次會議不是詹副縣長坐主席台的。有的時候,早上詹副縣長公文包一夾,保溫杯一端(他隨身帶著一隻妻子用尼龍絲織了網套的保溫杯),不用到辦公室,直接到車庫上了那部通常安排他坐的麵包車上,然後問司機:“今天開的是什麼會?”司機按照“出車安排”黑板上寫明的時間、地點,就會分毫不差地將詹副縣長送到會場去。

詹副縣長一語雙關地稱這樣的日子為“台上生涯”。他坐在主席台上,不停地吸煙,服務員定時或不定時地為他的保溫杯續上茶水。他講話的時間畢竟隻占整個會議時間的小部分,檔次稍高的會議,是由會議主辦單位提供講話稿的,他隻需要照著講話稿念一遍。有時時間太緊迫,來不及事先將講話稿送他審定,就直接將《詹副縣長在XX會議上的講話》文稿放在主席台前排中間的位置上,他就座以後即可見到;較低檔次的會議,是沒有事先安排講話稿的。用詹副縣長自己的話說:“我這人不用講話稿,講上三四個鍾頭不成問題。”由於會議是分“線”開的,聽他講話的人一般都很少重複,因此也沒誰反映他在不同會議上講話的內容基本雷同。

嚴格地說,主席台也就是詹副縣長的“流動辦公桌”。因為在他講話以外的時間,他可以幹許多事情——閱讀必須由他圈閱的文件,審批一些下麵送來的報告,甚至他還利用這個“空檔”寫過私人信件——他在信的末尾寫道:“繁忙的工作,一個接一個的會議,致使複信的事一拖數月。沒辦法,這封複信還是在會議進行中草草寫就的。”

不過,詹副縣長憑良心說,會議雖多,工作雖忙,但他並不感到有多大的壓力——那時是計劃經濟,一切都按照“上頭”的安排去做。有時下屬在言談當中誇獎詹副縣長領導有方、工作能力強,他就萬分謙虛地說:“這種話千萬不要說。其實,我這工作,隻要讀得懂一份文件的人都能幹好!”

那一回,他兒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要求他找找關係開個後門弄個學位。原則性挺強的詹副縣長不但沒有滿足兒子的要求,反而教訓了他一頓,說:“榜上無名,腳下有路。有的時候書讀得越多越蠢。你看我,因為當初家貧,隻讀了個高小,就告別校園出外討生活,不也一樣抓起了全縣公交線的工作?有本事你自己考上去,不論讀到哪一級學校我都供你;考不上嘛,走後門的事我們不能幹。”他許多時候說話都說“我們”,但誰也弄不明白他說的“我們”除他以外還包括誰。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的那次調整領導班子,他由副縣長級“上調”半級,退下來當了巡視員。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上過主席台。

真奇怪,過去幾乎天天上主席台,仿佛是雲裏霧裏昏乎乎地就過來了,他從來沒有留意過坐主席台的滋味。在後來這些日子裏,每逢有必要出席的會議,他坐在聽眾席上,望著主席台上的人,他百感交集,思緒萬千。他心裏明白,當今是實行市場經濟的信息時代,這主席台真是不好坐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提出再上一回主席台的要求。

張副部長聽完了老詹的陳述,站起來,握著他的手說:“你放心,我一定將你的這個要求原原本本地向領導反映。一有結果,我會馬上用電話通知你的。”

(原載《佛山日報》1996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