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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學帶薇薇和廷兒去希臘旅行了半個月,一直住在聖托裏尼。白牆藍頂的海濱小鎮,是一個暫時脫離現實的人間天堂。
然而,正所謂去哪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一起去。
有東學和廷兒陪在身邊,薇薇覺得這是她人生最美妙的一次旅行。這也是她和東學遲來的蜜月。她在這個過程中情緒慢慢歸複安寧。前塵往事,被她留在遙遠的身後,靠時間和距離去溶解。
回到上海後,薇薇沒有再去銀行工作,她和東學一致決定把廷兒接回身邊帶。平日在家,薇薇一邊照顧廷兒,一邊重拾筆墨。她決定改行,開始陸續給一些雜誌撰稿。起初當然是辛苦,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光是張羅大人的三餐和廷兒的六餐,就要耗去很大部分。廷兒睡覺時分,她才有時間對著電腦坐下來。然而有時她剛有思路,僅僅敲打了數行字,廷兒又醒了,於是得接著照料他。一直要等到夜裏十點廷兒睡覺之後,薇薇才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開始工作。有時為了趕一篇稿子,熬到深夜。
東學又升了職,加了薪水,工作卻是更忙,早出晚歸,有時和歐洲的同事聯絡開會,因為時差關係,不得不工作到深夜。有時東學加班,回到家已半夜一兩點。薇薇總是等著他,為他備好熱騰騰的宵夜,香腸蛋炒飯或者蝦仁小餛飩。東學一邊吃著,一邊還在接著歐洲打來的工作電話,用英語或德語和對方溝通,說到嗓音都已喑啞,有多辛苦自不用說明。薇薇從藥櫃裏找出潤喉片放到東學手邊。
薇薇自己也上過班,知道在外麵掙每一分錢都是不容易的。所謂領多少錢,做多少事。東學對這個家庭的付出不言而喻。
但東學從無怨言,總是快樂地忙著,對薇薇和廷兒的關心也從不疏忽。周末若是不加班,他必定開車帶他們去近郊遊玩,有時也幫著薇薇一起做飯,他有兩道拿手菜是薇薇也自歎弗如的。
生活就這樣安定下來,再也沒有無關的人和事來打擾他們。過去的一切仿佛像一艘沉入海底的輪船,再也不見蹤跡,隻有海麵的波瀾不驚與風和日麗,是當下能夠看到的風景。
薇薇每周都會帶廷兒去看望父母。母親說,陸正隆妻子後來又給他們打過電話,他們沒再理會。事情便也不了了之,對方未再出現。
說到這件事,母親總是心有餘悸。一是感歎女兒人生路上竟有如此大的一件過錯,從小聽話的薇薇竟會瞞著父母犯下這樣的糊塗事。二是感歎世上竟有東學這樣開明豁達的好男人。三是擔心廷兒的撫養權將來還有爭議。母親總擔心那個男人有錢有勢,以後會來爭奪兒子。而對方的妻子亦不是等閑角色,不知將來還會不會來尋麻煩。
見母親這般心驚膽戰地過日子,薇薇很內疚。她勸母親,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肯定平息了。陸正隆和他的妻子應該已經移民海外,或者正為他們的生意忙得不可開交。我們眼中的大事,在別人那裏或許隻是生活的一段小插曲。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必整日憂心忡忡。
聽薇薇這樣講,母親稍稍放心,過了一會兒又勸薇薇,還是把廷兒的姓改過來吧,讓他姓鄭,免得將來還有麻煩。薇薇知道改姓不是這麼容易的事,隻口頭敷衍著母親,讓母親不要再憂慮了。
薇薇嘴上勸母親不要憂慮,可她自己內心又何嚐沒有憂慮。一年多沒有陸正隆的消息了,這一年裏,她閉關在家,除了帶孩子就是讀書寫字,與外界的交往隻有通過網絡聯絡的幾位雜誌編輯。起初她是刻意在躲陸正隆和他的妻子,但時間久了,他們不再出現,她又忍不住去想,他們後來如何了?他們的家庭是否還能維持下去?他們是否還在國內,抑或已經移民海外?同時她也在想,會否某一天,在街上,或在某個餐館,她會再次遇見他們?這座城市那麼大,但命運常常捉弄人,越是害怕相見的人越是叫你們狹路相逢。
廷兒兩歲半。這天是周末,東學要加班。薇薇獨自帶著廷兒去超市大采購,采購完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歇腳。
薇薇給廷兒買了一塊蛋糕,自己喝一杯熱巧克力。她把廷兒抱在腿上,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蛋糕。過了一會兒,她感覺有個人在桌子對麵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抬起頭,她看到那個人竟是陸正隆。
一瞬的恍惚,薇薇以為自己在做夢。待看清坐在對麵的男人真的是陸正隆,薇薇呆住了。
陸正隆很冷靜很溫和地說了一聲:“薇薇。”
薇薇還是呆著,沒有反應。
陸正隆說:“很抱歉這樣突然打擾你。我承認,我是特地在這裏等你的。要找到你不太容易,但我用了一點辦法……”
薇薇抱緊廷兒,站起來就想走。
陸正隆抬起手隔空著往下按了按,臉上是懇求的神色:“聽我說,薇薇,我並沒有惡意。我知道如果給你打電話,你一定不會接,也不會見我。我隻是需要再見你一麵,也想……也想看看這個孩子……”陸正隆說著,目光落在廷兒身上,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薇薇這時定下神來,打量著陸正隆。他為了找到她,見到她,在此等候了多久?他如今會做這等卑微的事情,薇薇心裏竟有些難過。
時隔一年,陸正隆看上去老了不少,鬢角有了白發。都說家和萬事興,這些時日,妻子與他不睦、吵鬧,一定讓他身心疲憊,元氣大傷。想到這些,薇薇心頭泛起一絲內疚,還有些許不忍。
盡管有了生疏,但這個男人畢竟是她曾經的戀人。薇薇慢慢冷靜下來,放下了戒備。她看著陸正隆,發現他不僅老了,還脆弱了。隻見他看著廷兒,看著看著,竟然哭了,拿出一塊白色的手帕,一直按著眼角。這是陸正隆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孩子,他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