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長拘在京邑的所有商人,都可以回去了。你想走想留,也由你自己,”洪縑挑挑唇角,“事實上我想關押你也不行吧?棲城已有好幾份重量級的行文傳過來,據說你的商號裏有不少棲城大商人的股份,你要是蒙冤垮台,他們不答應。”
“哦,是這樣?”簡竹一臉意外的樣子。
“你根本早就為自己安排了一切靠山、後路吧?——麥紙出自你的構思嗎?”洪縑忽道。
這是為寶刀問的。洪縑並不知道寶刀已經找到了殺父仇人,卻無法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因為恩怨糾纏得那麼深遠難解,即使寶刀這樣天真直接的女孩子,也無法抽刀斷水。她或許還是會跟小藤打一架、打一架再打一架,各自為了家仇,卻都不下殺手,直到雙方都找到和平相處的立場。
“麥紙的改進成型,確實多靠小徒慕飛妙思攻克難關。”簡竹道,“陛下心思憂慮,何不直接問問小徒寶刀呢?”
“呃……”
“小徒寶刀也有話,很想問問您。”
“我——”
“小人還是不打擾陛下了。”簡竹客氣地告退。
此時,正好過去三刻鍾。
寶刀以為自己再站到洪縑麵前時,會渾身發抖、咬到舌頭、說不出話,諸如此類。可她終於把這句很簡單的話,很簡單地問了出來:“聽說是你親手殺了我娘?”
反倒是洪縑嘴唇微顫,發不出聲音。
他看著寶刀,這樣狼狽,被打得滿頭包,像個壞透了的小強盜。他見過她髒兮兮的時候,見過她芬芳可愛的時候,見過她自作聰明的時候,見過她愚不可及的時候。這些時候,將成為他永遠的珍藏,而他恐怕要失去她了,如果他不能撒謊的話。
對住她烏黑而濕潤的眼睛,他無法撒謊,終於低下頭來,承認道:“那時父親派我追剿叛臣一家,我領的兵。你父親帶你已經逃得太遠了,但你娘還在我射程之內,我拉了弓弦。”
“所以你騙了我。”寶刀喃喃。
“寶刀!”洪縑想解釋:當時他什麼也沒多想,奉父君旨意討叛,從沒想過這旨意對不對,之後……唉!之後,他已經知道錯了。大錯鑄成,解釋也枉然,他頹喪道:“是我不對。”
“那我想殺你報仇呢?”寶刀咬住嘴唇。
洪縑目光凝了凝,似水凝成冰:“是我欠你的,但——”
“但?”
“但如今安城,再經不起動蕩。我現在不能死。”洪縑低聲道,“等我讓政事步入正軌,找到個新城君接位,之後,這條命隨你如何。”
“新城君?”寶刀皺了皺鼻子,“我怎麼覺得這麼不靠譜呢?”
“那——”洪縑無措了。
“朱兼思!我跟你講,城君有城君的責任,你還是承擔起來吧!要是有一點點錯,我要你的命哦!我就在你身邊盯著,你別想再逃避。”寶刀齜出尖牙請他看,“這就是我作的決定!”
洪縑整張臉都亮了起來:“所以,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盯著?”
“嗯!”寶刀氣壯山河。盯著城君哎!她是本年度最有氣派的強盜了吧?
而洪縑大笑,笑得咳嗽、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天可憐見,賜他這樣的福分。他願意給她盯。願意把君夫人的位置都送給她,好方便他來盯。
“兼思你幹嗎了?”寶刀很擔心地拍他的背。
洪縑不語,反手握住她的手。
寶刀呆呆看著他的手,臉不知為何燒得很燙很燙。
簡竹拿了那寶貝公文去,就忙碌起來。各種事務,夠他忙上很長一段時間了。專營紙務,想找慕飛幫忙,可慕飛偏偏抱病在床。新紙印花的工藝,想叫寶刀設法,可寶刀偏偏選擇留在了洪縑身邊,唉,也不知假以時日能不能再被他拐出宮來。
簡竹傷心地想:他恐怕要失去這個小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