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寶元元年,秋日傍晚。這將是我永生銘記的一天。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裏,我都會在睡夢中驚醒——我忘不了爹絕望的眼神。我清楚地記得他緊緊拉住我娘和我的手,說出的三個字:“找安國!”就在我娘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號泣聲中,我知道了一件殘酷的事實:我們無家可歸了!僅剩的銀兩給爹買了薄棺後就所剩無幾,我爹一生清廉,哪有餘財?於是,我娘牽著我的手,沿著官道徐徐地走著。
“娘,我餓!”“快了,香兒,我們還有一個多時辰就到了。”看著娘原先姣好的麵容如今眼窩凹陷,我不再言語了。
我的肚子已經唱了兩天的空城記了。還記得最後一頓饅頭的滋味,還是一個好心的大娘塞給我們娘倆的,娘自己沒舍得吃,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娘扯了扯嘴角,想對我笑一笑,卻不停地流淚。娘說,隻要找到安國伯父,我們就不用再挨餓了,我們就可以有地方住了,這讓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了好些希望,走路也有力氣多了,總想著快點快點見到安國伯父,不過隱隱地也有些不安,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轉過了一條又一條街巷,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大宅院。娘說,到了,香兒。
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動還是餓得狠了,我竟暈了過去,娘的話仿佛也變得遙遠而模糊。忽然,我感覺到一雙手在脫我的衣服,我一激靈醒了,卻是娘在打開我們的包袱,從包袱裏拿出原先在家中常穿的幾件家常的綢緞衣服,給我和她自己換上。
看見這熟悉的衣物,淚水又湧進我的眼眶中,我仿佛又回憶起了過去的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我還是府衙裏的二小姐,可以每天讀書習字,做做女工,還有我最愛的杜鵑花,每到春天就會在花園裏開得爛漫無比,像火焰一樣的顏色,仿佛我的青春一樣絢爛。可誰能想到,一紙詔書,瞬間讓我所有的一切一切化為泡影,不複存在了。因為爹的耿直,觸怒了龍顏,我爹從京城一路被貶謫到了蜀中去赴任,雖然沒有經受牢獄的折磨,但是爹卻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他可是聖上欽點的進士啊,為了報答聖上的知遇之恩,一直勤勉克己,誰知卻落得如此下場!爹從此一病不起,終於撒手人寰。如今我和我娘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此冤如何得以洗白?此仇又如何得報?!
我打量一下周圍,這裏仿佛是樹林,在林子的盡頭殘陽如血,隱約可以看見那座宅院的一角,卻仿佛是靜伏的獸,讓我的心中掠過一絲不安。旁邊是條小河,娘已經用河水把我的臉洗幹淨了,也把自己重新梳洗了一番。見我醒了,娘便微笑著對我說:“香兒,快,換衣服,娘帶你去見伯父。”我點了點頭,明白了,娘和我實在太過狼狽,不梳洗一番,怎麼去見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