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入更時分,酒興已盡,雲毓說累了,回府去睡覺,楚尋也抱琴請辭。
我送了送雲毓,吃了幾口茶後去沐浴,待沐浴出來,忽而想起柳桐倚還沒有來辭過,就隨口在廊下叫了個人,問了一句:“柳相幾時走的?”
那回話的小廝道:“王爺,相爺還在小廳裏和韓四說話哩。”竟然還沒勸完?
我遂踱去小廳看,到門前時,恰好看到韓四正跪在地上叩頭:“多謝相爺,多謝相爺。”
柳桐倚道:“不必,明日我便稟明皇上,應你之事,一定一一做到。”
看來柳桐倚總算大功告成了,我便轉到一旁的廊下站,過了片刻,柳桐倚果然出來了。我道:“這兩天可勞累柳相了,連這等事都要親自過問。”
柳桐倚的眉眼在燈下掩著倦意:“本是份內事。”
究竟怎麼順通了韓四,他還沒向啟赭稟報,不便說,我也沒問。柳桐倚開口告辭,我留了一下:“柳相勸了半天,喝杯茶再走吧。”
我和柳桐倚同進了前廳,待茶捧上來,我向柳桐倚道:“本王府中晚上備的茶都是淡茶,擱一兩片葉子取個味道,怕濃了不好睡覺,不知道柳相能否喝得慣。”
柳桐倚道:“臣一向晚睡,確是常喝濃茶。但晚上還是宜飲淡茶。”
我道:“柳相政務繁忙,還當留意身體,晚上早些睡。如果一味耗費精力,眼下不覺什麼,長久下來身體還是會有所虧損。”
柳桐倚笑著道謝,我也笑道:“沒留神話就多了,本王常有愛多話的毛病,柳相別介意。”我有意將話岔開,便道,“我這個早睡吃淡茶的習慣,也是小時候被逼著養出來的,那時候父王喜歡喝濃茶飲烈酒,母妃就管著不讓他喝,全府每天晚上都隻能喝淡茶。我晚上入更就被命令去睡覺。還曾學過古人,夏天晚上抓螢火蟲,包在薄綢口袋裏,藏進床帳中偷著看傳奇話本,可惜不好用,不夠亮。”
柳桐倚道:“是,而且夏天沒被褥,不好藏。臣倒是湊著月光亮看過,費眼,冬天冷,就看不得了。或是把正經書的皮兒扒下來,糊在話本上,可惜線釘那裏不好糊。”
我笑道:“那還是你太老實了,我都直接去書坊中訂書,花點錢讓他們直接給我裝一本封皮是《六韜》、《三略》之類的。就是這樣,還被抓住過,因為書太新了有些蹊蹺。”
柳桐倚輕笑道:“臣的運氣比較好些,手法不及王爺,卻一次也沒被抓到過。”
我道:“那是因為你書背的好,不會讓人起疑罷。我小時候,父王逼我讀兵書,比他練新兵還厲害。”
我爹也曾希望我和他一樣,為朝廷開疆土守基業,縱馬邊關。昔日我兵書也被逼著讀過,馬步也被逼著紮過,甚至還耍過兩天槍法。
實在往事不堪回首。
我接著道:“不過後來,任我去了,我就想怎樣怎樣了。”
當日被打被罵逼著讀兵書練武功,當真沒人逼沒人管時,最初又覺得心裏空得慌。
唉,往事都如浮雲了。
柳桐倚道:“小時候巴不得有一天能不受管地看,真的到了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看,又難得少年時那麼高的興致。人生雖然不能事事如意,但偶爾回憶少年時,還是樂趣多於苦。”
我稱讚道:“柳相講話總這麼有道理。”
柳桐倚笑著做輕歎模樣道:“可能是剛剛勸過人,尚未緩過神來。讓王爺見笑了。”再飲了兩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又打擾許久,當真要告退了。”
天已將兩更,夜太深,我也不再客套久留,起身送柳桐倚出了前廳。
之後幾日,都無大事。
啟赭最近也沒有傳我進宮,隻等端午那日,本王帶著禮進宮賀節,幾位王兄都沒來,但皇侄王侄們來了不少。在宮中領了一頓節宴,和一群人一道吃了兩個粽子,喝了幾杯雄黃酒。之後也沒被聖旨口諭單扣下,散席後就回府了。
五月初六,又收了些消息。我斟酌許久,還是寫了個帖子給雲毓。雲毓來後,到了方便說話的靜處,便問是否是東北那邊已經定了消息。
我道,東北的事按理說應該定了,但確定消息我這裏還沒收到。我和雲毓說,我這次找他,是有旁的事兒。
天晴而無風,亭中有股幹燥的悶熱,本王躊躇片刻,向雲毓道:“隨雅,西南山穀之事,你……當真不再考慮?”
雲毓正搖著折扇扇風,聞言直望向我,我看他神情眼色有些不對,他一句“王爺,臣……”剛出口,本王腦一熱,截住他的話衝口而出道:“隨雅,我有句實話和你說。我,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