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事已做出,便不言悔。”
啟緋和啟檀再看了看我,唉聲歎氣地走了。
等到氣孔裏的光又沒了時,本王正蘸著水吃饅頭幹,一群護衛簇擁著一個人走到柵欄外,打開了牢門。
我放下饅頭幹,抬頭道:“柳相。”
柳桐倚身後的小吏手裏捧著長方漆盤,上麵擱著筆墨硯台和一摞紙。我笑道:“柳相,不過堂審審便讓本王簽字畫押?”
柳桐倚示意小吏把漆盤放在桌上,小吏同衛兵們都退到了牢門外,柳桐倚在我對麵桌前坐下。
我道:“原來柳相是打算夜審叛賊。”我把桌上的碗盤放到地上,整衣正坐道:“柳相要問什麼,請罷。”
柳桐倚在燈下望著我,緩緩開口:“我一直想不通,王爺為何要造反。”
我道:“柳相,有想問的不妨直接問,不必太曲折。柳相早已知道本王謀劃之事,怎會猜不到緣故?”
他必要先想通,方才能確定我會反,確定之後,方才能定計。
雲棠和王勤來找本王合謀,雲毓初接近我時,柳桐倚還沒有做丞相。興許,他便是因為這個計策,升了相位。
柳桐倚道:“王勤暗取可動禁軍之權,皇上早覺察他有反意,之後查證得出雲棠亦有參與,恐怕有意拉攏王爺。當時我任大理寺卿,奉旨徹查此事。”
我道:“所以柳相便獻計,布下這套棋局,謀劃幾載。以雲毓做棋子。”
柳桐倚靜靜看我,片刻,微頷首:“不錯,內應之計,是我定的。”
我歎氣道:“早知道如此,本王思慕柳相時,就該洗幹淨頭顱,砍下來奉給柳相,說不定柳相還能多看我一看。免了許多人的麻煩。”
柳桐倚不語。
我道:“柳相對本王的嗜好調查的十分詳細。多謝你安排了個楚尋給我。柳相為除我這個奸黨,既要雲毓與本王假意周旋數載。又要楚尋進暮暮館。床上床下,都照顧周到了。”
柳桐倚的臉色終於又變:“楚尋不是我所安排。”
我道:“襄王已眷巫山處,夢裏何須話江南。多謝柳相贈我這句話。”
襄王已眷巫山處,夢裏何須話江南。那日水榭中,向我說這句話的柳桐倚,懷得究竟是怎樣的心?
柳桐倚一言不發,半晌後,方才道:“楚尋的確不是我安排,我即便不擇手段,還不至於使這種計策。”
我道:“如今再計較已無意義,本王已成階下囚。罪有應得。我隻是還有件事不解,為何皇上與柳相,會知道那條秘道的出口?”
柳桐倚和雲毓都隻去過水榭一次,絕無可能曉得那裏有密道。
柳桐倚道,這條秘道早已被王妃告訴了太後,太後又告訴了皇上。
想來是王妃天天在水榭中幽怨偷情,無意中發現了秘道,說不定王妃肚子裏那個孩子的爹,就是從這個秘道中跑的。
我歎息:“如此周密,本王的確無論如何都逃不脫。”我從地上端起水碗,潤了潤喉嚨,“柳相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奪位麼。我記得我曾和你說過,我年幼時讀兵書,也被寄予厚望。後來我騎馬摔斷了左腿,腿瘸了,那些厚望都沒了,人人都當我一事無成,人人都以為景衛邑丟盡了懷王這兩個字的臉。本王於是想做一件大事,讓天下人知道,身有殘缺,也能成就大業。”
之前種種,都隻是一個瘸子的一場癡心妄想,一段自作多情。我忽而有些怕宗王醒了,此時此刻,我起碼還是個奪皇位盡管未遂的奸王。如果真相大白,我還剩下什麼?什麼都沒有。一個一無所有的醜角。
我拿過那一疊紙,翻了幾翻,滿篇罪狀。一條條,怎麼看怎麼十惡不赦。
我提筆蘸墨,題上大名,手上戴著鐐銬,握筆微有些不便,寫完,再按了個指印:“柳相,當認之罪,本王全都認了,柳相可放心回去複命。”
柳桐倚起身,小吏進來,收好認罪狀,捧起托盤。
柳桐倚起身,卻沒走,我道:“柳相還有何要問?”
柳桐倚道:“王爺還有無什麼要說?”
我道:“沒了,該說的全都說了。
柳桐倚還是不走。我笑道:“莫非柳相覺得我還有隱瞞?雲大夫拿到的是本王最後一點退路。柳相如果不信,可以去查。“
柳桐倚輕聲道:“楚尋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做內應的是雲大夫。“
是與不是,有什麼好計較。
我道:“即便是由如何,於道義來說,柳相為擒叛王景衛邑,這麼做,乃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柳桐倚再次不言語,終於轉身走了。